清洁工在下午4点钟就开始动手打扫墓园。正常情况下,他们可以赶在天黑之前顺利下班,只要离开这个鬼住的地方,再黑的夜也是光明万丈的。
云州近几年在城市化的道路上撒腿狂奔,一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变成了一座城。快速的人口增长使得墓地价格越来越高,云州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郊区连续兴建了新的墓园。西边的靠山,主打的卖点是复古的山景坡地陵位,据说一些黄金位置可以一览云州正大力打造的森林公园,风景独好。南边的靠湖,主打特色是风水财运,一旦入住必然福泽后人。而东边和北边由于缺少自然资源的支持,交通又不便利,只能强调性价比,立志为普通百姓奉献优质墓地,让死人死得放心,让活人活得安心。即便如此,市场竞争毕竟是存在的,硬件不行,服务就得跟上。墓园规定,祭奠产生的垃圾,包括给墓主献的花和供品,当天就要清理干净,保证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的是一座整洁有序的墓园。但是墓园的后勤部门并不太认可这种服务理念,毕竟墓主的家人好不容易来送点儿东西,前脚送到后脚就被当垃圾扫了,难免会引发阴阳两界的误会。
庄离几乎每个月都会来墓园一趟,而且都选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这个时间人少,除了低头扫地的工作人员,整个墓园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但这次例外,一个女人站在庄离正要去的陵位旁,一直盯着面前的墓碑,过了一会儿,女人从旁边的陵位上拿了两支花,放在了墓碑上。
“你有事吗?”庄离从她背后问道,吓了女人一跳。
女人带着恐惧的眼神回头,正对上一双满带厌恶的眼睛。这双眼睛像尖刀一样划过女人的脸庞,望向了墓碑上刚刚转移坐标的花。
庄离把女人放上的花拿回它们原来的位置,然后放上自己带来的一束紫色的野花。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也是来拜祭的,这花是我自己带来的,不是偷的,这是我朋友的陵位。”女人慌张地向庄离解释,但庄离没有回应。
“那个……请问这墓碑上的诗是您刻上的吗?我就是偶然看到,觉得写得特别有感情,才看了很久,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女人继续解释道。
“没关系。既然是给过世朋友的花,就别再分给我女儿了。”庄离道。
看到庄离开始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女人也蹲了下来,她看到庄离刚刚像尖刀一样的眼神此刻变得极其温柔而灰暗。
庄离用手帕轻轻擦拭黑色的墓碑,墓碑上的字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云遮银河离九天,月下惊啼灼苍颜。既然此生留不住,换得青墨照人间。
爱女庄青墨之墓父庄离、母李云月立“庄青墨,好美的名字,世间之颜,万物之色,庄重苍生,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庄离抬起头,“你知道青墨的意思?”
“诗里面有你们一家人的名字,我特别感动。就像您上次在博物馆讲秦朝故事,一个小人物说个谎,却彻底改变了整个东海文明一样。”庄离仔细看了看旁边这位女子,又仔细想了想博物馆。
“庄老师,您不记得我了吗?当时我问您徐福是怎么说服秦始皇的,您说即便是千古帝王,在面对欲望的时候也会被冲昏理智。”庄离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想起自己在博物馆做讲解的时候,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场景。大部分现代人对历史的态度并不敬畏,尤其是年轻人,去博物馆的初衷往往也不单纯,庄离经常遇见为了自我炫耀而向他提出莫名其妙问题的人。
“庄老师,我觉得您回答得特别准确,多少皇帝最终都死在了自己的欲望上,多少朝代都因个人膨胀而灭亡。您还说,历史之所以是历史,是因为后人已经看不到真相。”
“别叫我老师,我只是个义工。”
“但您是老师呀,我看过讲解员介绍,您是云州学院的历史老师。”
“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不是老师了。”女子顿了顿,可能是感觉自己失言了。“庄老师,您怎么一个人来了,您爱人呢?”庄离站起身,把花又摆了摆,“青墨走了之后,她就离开了。”女子停顿了许久,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我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看青墨,难得今天遇见你,这个点儿都不会有人来祭拜的。天快黑了,也该走了。”
“庄老师,您想见您女儿吗?”庄离瞪着眼看着她,没有说话。女子低着头与他对视,好像有话要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您会做梦梦到您女儿吗?”庄离把目光移向了墓碑。“青墨是我一生的希望。”
“庄老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人死不能复生,但思念也许能让你们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