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当做工具,是在什么时候?
那些久远的记忆就像是被坚硬的壳所包裹,随时间一点点冲刷着,耳边的对话都变作了呼啸的风声。记忆的载体裂开,无数回忆碎片汹涌地冲破了她辛苦搭建的关隘。
……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所向披靡的利剑。”
那个男人说。
他的面容已经如雾笼罩,只有他那只托着高脚杯的手依旧清晰着,手指修长,白皙如玉,性别模糊。酒杯中的酒液摇晃,仿佛鲜血般灿烂。
她舔了舔嘴唇,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又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每一个人都把她看作是那个男人的玩具。他们用尊敬或不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好看但毫无作用的艺术品。那个男人也是如此,把自己当做宠物一般喂养,悉心地照顾,倾尽全力的训练。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要讨好主人欢心的狗。
就在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即将崩塌的时候,命运却仿佛又一次地眷顾了她,将那个男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一次普通的收容任务中,神选者们却不慎触发了死路。铺天盖地的重重兽潮袭来,遮天蔽日;他们用为数不多的诡物支撑着,数十名神选者在兽潮之下被啃噬成了森森白骨。只剩下半张脸的神选者倒在了她的身边,让她的脸色更加灰败。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要放弃希望,哪怕它足够渺茫。”年轻的男人抹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疼痛,将手中唯一的一把刀递给了她。
那一刻,她怔住了。
好像心中微弱的希望因此重新燃起,让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不要放弃希望,不要放弃希望……
记忆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熟悉的面孔分崩离析,轰然破碎。
那个夏天,他在她的怀里死去。
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沾染着冰冷的血花,然后,一点点垂下,激荡起了两人共有回忆里的最后一片涟漪。
……
万鸿于的头发被粗暴地揪住,头皮上传来了阵阵钻心的痛楚。
可是,在这一刻,她却不想惨叫,亦不想呼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正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流出。
“杀了我吧。”
她突然说,视线开始被什么东西所模糊。
“哈?”张云龙带着疑惑之色朝着手上的“玩具”望去,“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好像没有做决定的权利——哭也没有。”
卓烜的嘴巴微张,楞在了原地。他怔怔地望着那张精致的脸庞,她的两行清泪如同涓涓河流,缓缓淌过自己的心房。
为什么要流泪呢?
我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已经伸出了将你拯救出黑暗深渊的手……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够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抬起头直视卓烜,“不用你来救我!”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每一个自己用尽全力热爱的人都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悲惨地死去。
真的足够了。
……
无论如何,卓烜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呆滞地站在了原地,如同一个木头人般不知动作,变得失魂落魄。
周学秋的脸色平静,没有说话,而是将一只手默默地搭在了卓烜的肩膀上,仿佛是在表达自己的安慰之意。
“不好玩,这样不好玩。”张云龙突然开口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望向缓缓低下头的“玩具”,眼中透出冷冽之色,“你不准死。”
万鸿于低头沉默着,没有应答,却突然感到头皮剧痛,身体不自觉地倾倒。
张云龙猛地一扯她的头发,根根发丝仿佛操控傀儡的线,将她的头颅拉到了他的身前。这一幕让再次让卓烜咬牙切齿,数次冲动想要扑上前去,却被周学秋死死地拉住。
“对,就是这个表情,可以再夸张一点。”张云龙的笑容慢慢绽放,脸上的刀疤仿佛被铁烙,通红一条,“这样,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你们输了,就都得死;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死。”
以死为赌注的搏杀!
卓烜目光中的冷意渐渐弥散,他知道,现在自己冲动只会一步一步走入对方设计的陷阱之中,而自己处于绝对的劣势。
毕竟,最重要的筹码掌握在了对方的手中!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坏人,而是一个以玩弄他人、折磨他人为乐趣的疯子!
“好,我陪你玩,我一定要让你死……”卓烜咽了一口唾沫,恨恨地回答道。
他不再去看低着头的万鸿于,生怕下一秒,那无法抑制的火焰便冲破胸膛,迫使自己做出些冲动之事。
周学秋没有意外卓烜的回答,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依旧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云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好!”张云龙点了点头,“我欣赏你的爽快。”
“我制定的规则很简单,”他眯起眼睛,继续说道,“我会给你一件诡物,你将注意力放在上面。然后,你能成功将它甩掉,就代表你赢了。甩不掉,它就会一点点吸收你的生命力,最后让你变成一具干尸……”
“你,想好了吗?”周学秋松开了拉住卓烜的手,他明白,此时要做出决定是卓烜,而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想好了。”卓烜向前迈了一步,“把东西给我吧!”
万鸿于机械地抬起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值得吗?
她终是没有把这样无聊的问题问出口,却默默地看着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缓缓地接近着自己,然后矮下去。卓烜捡起了地上被张云龙投掷的小小黑盒子。
朦胧灯光映照酒店走廊里,远处的窗泛起黎明的微光,红色的地毯如鲜血成河。三双眼睛共同地盯住站在中央的人,而卓烜的意识仅一片混沌,四周清晰的一切渐渐模糊,如同钻入了时间的隧道,扭曲了一切。
周学秋,万鸿于,还有他憎恨的张云龙,都在这一刻飞速地倒退远去。
稚嫩童声的呼唤中,趴在课桌上的卓烜抬起头来,他如同被照片定格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黑板,粉笔,挂在白墙上的横幅,四周追逐打闹的小孩。
一个普通的下午,一个仅仅十分钟的课间。
可是为什么会迷茫呢?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