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怜被送去乡下庄子上没多久,穆崇便亲自来了云川江一趟,将穆葭与穆桑两人给接了回去。
穆崇来的那日,天刚蒙蒙亮。
等进了穆府,穆梁还特意让穆崇陪他用早食。
早食完后,穆崇才起身冲着穆梁行了一礼,躬身道:“是我管教六娘不严,让她差点闯下大祸。”
他神情严肃,眉头紧皱,像极了学堂里不苟言笑又迂腐古板的老夫子。
穆梁虚扶起穆崇道:“此事也是因为我这逆女故意挑拨而起,不然六娘也不会差点行差步错,好在她及时止损,知道这利害关系,才没有让家族蒙羞。我那逆女已经送往乡下庄子上去思过,只等她到了年纪,再给你寻一个清白干净的人家许配过去就是。”
他捋着胡须,看着穆崇话语又微微一顿后,才往下道,“只是六娘虽无太大过错。但还需好好教导,无论如何一切当以家族利害为重,莫要因小失大。崇哥儿你如今身负功名,只等来日殿试夺榜,家中事宜你本不该让你太多烦忧,六娘的事还是得要你父亲与母亲来亲自管教就好。”
穆崇颔首低头道:“多谢大伯父提点。因着六娘的事,父亲实在惭愧,所以教我给各位妹妹们都备下了礼物,却也只是些读物,只望妹妹们不要嫌弃才是。”
穆梁想着家中穆柔与穆辞都入了兰学,对于女子读书一事,他倒是没有了太多排斥和抵触,于是笑着替自己的女儿们接受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的荣禧阁内,高氏却是有些愁眉不展,她闭眼扶着自己抽痛的额头,当年她从云姨娘手里拿回了管家权,正了她这位正头太太的名分。
那时她就不准家中女孩儿读太多书移了性情。
但现如今她自己的女儿入了兰学,有了兰学这一个门槛虽说日后好说亲事,可始终她们也还是改变不了商贾家眷的身份。
从前为着一个宋之问,元娘就已经疯魔过了一次,眼下瞧着是放下,可知女莫若母,她自己的孩子在想着什么,执念着什么,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入了兰学……
高氏当真不知与穆柔而言,是福是祸。
至于穆辞,她觉得她这个庶女,迟早有一日不会再受她这个嫡母管控。
穆柔前来请安,便见着高氏眉心似有郁结,她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高氏听得女儿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摇头道:“母亲不过是想着你如今要入兰学,这亲事恐怕也要耽搁下来。好在这结亲上,也不必太顾着什么长幼有序,你耽搁下来,也好让你父亲好好为你相看起来。只不过到时候,二娘是要在你前面出嫁了。”
穆柔面色微微一变,她低垂下眼眸,眼底浮起一丝晦暗之色,不知是因高氏说要为她相看亲事,还是因穆桑要提前出嫁。
她笑道:“元娘都听父亲和母亲的安排。”
高氏看着穆柔温婉的神色,想要看看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她想问自己的女儿是真的放下宋之问?可又不愿再旧事重提。
只听穆柔又笑问:“二娘出嫁?先前只是听二娘说还在相看,怎么这婚事是要定下来了?”
高氏点头道:“二娘也不过比你小上几月,就是如今定下也要来年末才能成,再加上算吉日,倒也是正正好。你祖母也写信来与我说过,那陈家虽然清贫,但这陈澜自从中举后,手里也慢慢积攒下了一些产业,等他殿试后,这有了差事,二娘嫁过去也刚刚好。”
穆柔淡淡笑着,只是笑意约莫有些许僵硬,陈澜这个名字,她上辈子以为是圈主她的枷锁,可这个人也是她同床共枕多年的人。
她紧了紧自己的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片刻后,她松开手,刺痛虽然还在,但也在渐渐消退,就如同陈澜这个人只是上辈子的过往,应如云烟一般消散。
高氏对陈澜也有些许了解,从穆老太太口中,也知晓他家世清贫,人口也是十分简单,根本用不着什么算计心思,而且陈澜又是穆崇同窗好友,三老爷穆棱对他也是赞赏有加,称起有担当如泰山之重,人也谦敏有礼,模样也是干干净净,却又不似文弱书生那般,看着太过无力。
穆老太太的意思原本是想给穆柔相看的,高氏也觉得是好的,只是没想到这兜兜转转却是哭。成了穆桑的好事。
穆柔不知高氏心中所想,也是有些失神的发呆。
听着前面来请安的人,都到了,才与高氏一同走了出去。
正堂内,穆葭脸色不太好,她听得自己兄长来接她回去的消息,心中便一直忐忑,整个人坐立不安地怔怔出神。
穆桑安静坐在一边,对穆云的搭话便是轻轻点头,又或是嗯一声。
穆云见穆桑并无多少与她说话的欲望,便把目光看向了穆辞,见着她脸色虽然依旧病白,可精气神却是好了不少,手中捧着一盏温茶,如同一幅画一样静立在那里。
她面色变了变,要不是有穆怜从中作梗,她也是能进兰学的!
穆怜有了报应,可她不能进兰学的事情又能拿什么来弥补?
她眯了眯眼睛,露出些微凶狠之色。
穆辞察觉穆云的敌意,缓缓抬起头迎上,对着穆云转瞬即逝的阴怵怵地目光,并未有什么反应,却是弯着嘴角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穆云觉得是十足的挑衅,心中怒火中烧,僵笑着道:“四娘走了,五娘瞧着精神都好了不少。”
穆怜被送走一事,知晓内情的人都是心照不宣,今日穆云当真是心中积压怨气依旧,竟然口不择言起来。
穆辞笑笑,道:“三姐姐在说什么?刚刚五娘并未有听得清楚,你说的是谁?”
穆云张了张口,正欲重复刚才说的话时,一瞬反应却是闭了口。
穆辞盯着穆云,轻轻笑了一下:“三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穆云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可瞧着穆辞春风得意的样子,她心中就是不甘,眼睛都有些嫉妒的发红了,她道:“没什么。要与五娘说的话,也还是道喜的话,恭喜五娘能入兰学,我却是没有五娘这样好的运道,得你这份运势。”
穆辞用着指腹摩擦着杯盏,眼眸微凝,挑眉问穆云道:“四姐姐觉得五娘是运道好?”
她状似说笑的语气,却是有几分气势压人,震得穆云下意识想要闪躲。
一时屋中气氛微微凝滞。
穆桑不由偏头看了穆辞一眼,眉眼微微一皱后,又缓缓移开目光。
只见穆辞又是轻轻一笑,眼眸笑得像是一对弯月牙:“五娘却是运势好,只是没能将这份运势转给了三姐姐,倒是我的过错。三姐姐千万莫怪五娘,这兰学应考的两场考试,既然没能帮一帮三姐姐。”
穆桑听出穆辞话语故意的戏谑,忍不住轻轻一笑。
穆云则是怒目瞪着穆辞,就要站起身与她对上。
这时,高氏与穆柔走了进来。
穆柔在穆辞前面一个位置坐下,偏头问穆辞:“你们再说什么,还没进屋子就听得你们在说话了。”
穆辞抿了抿嘴角,道:“三姐姐在怪我没有分我的好运势给她,让她也没能一起过了这兰学。”
穆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脸红。
穆柔抓着穆辞的手,冲着大家笑道:“我们这五娘却是比别人多一分运势,可这运势也不是别人说有就有的,有人便是有了运势,可若是没这个能力,也是枉然的。”
高氏也接过话头:“元娘说的极是。三娘也不必太将前事放在心上。到底已经过去,也无法重来,还得自己心放宽了才是。”
穆云皱着眉头低下头,满是不甘,也只能说好。
高氏淡漠一笑后,又道:“云姨娘的身子怎么样了?如今月份大了,该是当心,若有什么事情便来找我,最近你们父亲要忙着别处的生意,怕是照顾不过来,让他生了气。”
穆云又是一声“是”。
她脸上的涨红,迟迟不能消退,红着眼睛愤恨地想要落泪。
而高氏也不再与穆云说话。
“过了两日,这兰学的绣娘便要来为你们量身裁衣,做去学堂的衣裳,你们好好的,一切如常便好。”
穆辞与穆柔点头应下。
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高氏又留了穆桑与穆家两人下来。
而这时,外门有家奴来说,说是余家小姐来访,想邀五小姐过府一叙。
穆柔倒也知道这位余家小姐,因着自己还要处理送走穆桑两人的事宜,这给长辈和同辈备下的礼,也都要她亲自看着,便与高氏说了,允了穆辞出门。
一上了余家的马车,余绾却是一身少年公子的打扮,她手中拿着折扇,冲着穆辞笑道:“早就想带你出来一同玩耍了,今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随后又对善善道:“好丫头快将你家小姐的衣裳给换下,今天小爷我带你们去好地方。”
善善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余家小姐太不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