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辞细细盯着穆怜,眼底浮起一抹深色。
片刻她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眼眸轻眨就聚起了泪珠。
她一把抢过穆怜手里的蜜饯果子,哽咽出声道:“四姐姐看不起五娘的蜜饯果子,不吃便是,又何苦来挖苦五娘。”
穆辞极少在人前落泪,便是那次被穆云揪着打,也是梗着一口气不肯求饶。
豆大的泪珠跟颗颗圆润的小珍珠一样从穆辞病白的脸颊处滚落,穆辞用力抱着自己的八宝盒,声音微大的发怒道:“四姐姐是怪昨日五娘没能把父亲给我的东珠送你?不是五娘不肯,是父亲要五娘自己好好收着的。这蜜饯果子虽不值钱,可也是父亲给五娘的,哪有什么贵贱之分,难不成四姐姐觉得父亲若是送了你什么不值什么银钱的东西,就是这样心里不欢喜的?”
声声质问,穆辞极尽委屈,长长的眼睫坠着泪珠。
穆柔牵过穆辞的手,用着绢帕给她擦脸,也意味深长地看着穆怜道:“原来,四娘心里是这样想的。”
穆怜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看着穆辞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诬告,要知道从前这种事她做起来是最得心应手不过的,可如今被人反用之算计,她却一时说不出来话。
穆辞拿过穆柔的绢帕掩在面上,遮掩住眉眼聚起一丝冷嘲的笑意,又继续哭声道:“四姐姐见惯了好东西,是五娘自己眼皮子浅,让你看了笑话。日后五娘定然是要挑着金银珠宝,贵气值钱的物件送给你。可你也不能这样糟蹋父亲和五娘的心意。教父亲听了去,可不是伤了父亲的心?四姐姐若是对五娘有怨,只管冲着五娘来就是……”
穆怜绞着绢帕,站起身反驳争辩道:“五娘你莫要胡说。我,我何曾又故意糟蹋父亲的心意?!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我!”
穆辞低头擦着自己落不尽的泪水,泪光盈盈,娇怯惹人生怜,她声音哽咽,一瞬捂着心口像是喘不过气一般,睁大眼睛急促呼吸起来。
穆柔见穆辞脸色忽地被憋的青白,急忙扶着穆辞坐下,抚着她胸口顺气。
她面色微沉,看着穆怜道:“你说五娘污蔑?可又是四娘你自己在那儿说的用这些随随便便的东西来打发?四娘今日这火气来得奇怪?可是要灌上苦茶清醒清醒?今日说话屡屡失了分寸。”
穆辞偏着头,嘴角微动,声音虚弱道:“是五娘的错,大姐姐就别怪罪四姐姐了。难为四姐姐要低下身份来瞧得上五娘的蜜饯果子,即便是父亲送的,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四姐姐眼高于顶,是我折辱了四姐姐。”
穆怜瞪大眼睛,几欲扯坏手里的绢帕,咬牙道:“五娘别在这儿故意假惺惺的为我什么好话了,你在这儿留这些金豆子,这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欺负了你吗?”
穆辞啜泣回嘴道:“那从前四姐姐不也是一点儿小事儿也爱掉金豆子,五娘心里觉得委屈,便是哭也不能哭了?难道天底下只能让四姐姐一人委屈落泪,其他人若是哭了,那都是故意而为?”
她手里端着穆柔给她的温水,惊异地看着穆怜。
穆云也冷笑了一下,略微讥讽地看了穆怜一眼。
穆怜的眼眶也一瞬红了起来,看着在场三个女孩儿,颤声哭道:“你们这是故意在联合起来欺负我?要让我招了父亲的厌弃,以后都不能与你们抢父亲……你们真是好阴毒的心肠!大姐姐说什么视我们为姐妹,却是只与五娘一人好,却是厌恶极了我与三姐姐。装什么姐妹和睦,阖该让父亲看清大姐姐的想法才是。”
她伏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恨不得将声音压过穆辞的哭泣声。
一旁的穆柔眉头一皱,略有不快地瞥了穆怜一眼。
穆云也开口道:“本就在说,四娘言语失当的事。怎么牵扯上我们在一同欺负四娘。四娘才是一张嘴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得罪了才好。”
穆辞眼底滑过一道暗流,轻声道:“四姐姐这是在说什么糊涂话,怎么能错怪大姐姐?四姐姐这是因生五娘的气,又迁怒了大姐姐?”
穆怜抬起头,颤抖着手指着她们哭道:“我才说一句,你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来责骂我,这还不是欺负我?我要去父亲说。”
说着她就起身,就要往外面跑去。
可在场之人,却无一人拦着她。
穆柔温婉之色微沉道:“四娘要去告状还是早些去,不然父亲可就出门去办差事去了。”
穆辞好意提醒穆怜,乖巧道:“五娘还是劝四娘不要去劳烦父亲了。父亲本就事情繁忙,若还要为我们的事烦心生气,可是我们做女儿的不对了。”
穆怜本就只是做做样子,她听到穆辞劝慰的话,以为穆辞是心里害怕被穆梁责罚,于是回头看着她,道:“五娘这是可知错了?要向我赔罪。”
穆辞眨巴眨巴眼睛,差点失笑出声,她故作苦恼地直言道:“为何五娘要赔罪?今日之事就是说与父亲听了,那也是四姐姐要受责罚。本就是我们姐妹之间吵吵嘴,我们让一让四姐姐,这事儿就过去了便是,我这样为四姐姐着想,不让你被父亲责罚。四姐姐竟然不懂五娘的苦心?”
穆怜闻言又是一阵火气,跺跺脚又要往外面走。
穆辞缓慢起身,扬起绢帕,细声细语地虚弱出声:“四姐姐这是打定主意要去父亲那里告状?你一人去,恐怕是也说不清楚今日的事,还是咱们大家一起去?这样事情才说得清楚。”
穆怜动作一僵,出去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她垂下眼眸,狠狠地盯着穆辞,恨不得将她剥皮吃肉。
就在这样尴尬的时候,高氏与吴妈妈回来了。
四个女孩儿跟着去了听课的屋子坐下。
高氏道:“今日府上来了许多新奴,你们且自己在这里抄习《闺训千字文》三遍,何时抄习完了便再用午食。”
穆怜抬头有些惊愕,对上高氏沉沉的目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扭捏问道:“我与三姐姐可是每日也要抄习五遍……”
高氏抬眸凝视着穆怜,冷笑一下:“那三娘与四娘,三遍完后,再补上五遍就是。若是抄习完了,放在桌案上便可。”
众人心知高氏是为方才她们在正屋哭闹吵嘴之事责罚于她们,也不敢再多嘴说话,只能默默开始抄习起来。
屋子里顿时只有她们四人,连着家奴都退了出去。
“可真是无妄之灾。”穆怜忽然出声道,也不怕其他三人听见。
穆柔刚落笔写好一个字,听出穆怜话里的埋怨和讽刺,便头也不抬道:“确实是无妄之灾。若不是有人非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我们又何苦在这儿抄写。”
穆怜目光陡然变得阴狠,她瞪着穆柔的背影,阴阳怪气地哼声道:“大姐姐不必在这儿指桑骂槐,你有心怪罪四娘直说就是。”
穆柔平静道:“没有什么。四娘还是赶快抄习就是,你可比我们多抄习许多,还是不要在这儿说话费神了。”
穆怜脸色一瞬扭曲,冷哼道:“大姐姐不过只用抄习三遍而已,我与三姐姐却是八遍之多,何必在这儿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便是太太也是在有心偏袒你和五娘。”
穆柔回头看着穆怜的脸,只觉穆怜今日仿若一条疯狗一样,逮着谁便咬。
穆辞停下研磨的动作,往砚台里添了点清水,说话道:“太太怎么偏袒大姐姐与五娘?太太若真要偏袒那该是只罚四姐姐一人才对。四姐姐与三姐姐身上原就压着每日五遍抄习,可这是为何,四姐姐难道还需要五娘向你提醒?”
她话语一顿,细细观察自己的墨水,提起笔蘸了蘸,落下一笔,又继续道:“而今日这三遍,太太只说抄习,不说罚写,是为了我们姐妹之间的颜面,以为我们能明了今日有何举措失当之事。这一码归一码,四姐姐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四姐姐总是这样弄不清楚事情道理,不然也会少了许多的事。”
穆怜脸色涨红,被穆辞说的话噎的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穆辞提着笔一笔一划,写的极慢,她不由看了一眼穆云,眼眸微动。
现在的穆云好像是被云姨娘用什么法子将一身跋扈和暴躁给桎梏起来,阴郁地好像笼着一层黑气。
便是穆柔也觉得有些怪异,穆怜陷害穆云,又折辱她。
今日也是因穆怜受责罚。
她总有一种穆云会随时暴起,拉着穆怜扭打起来的错觉,然而穆云并没有。
因着四个女孩儿陆续抄习完《闺训千字文》,已经是快要是用晚食之时。
高氏便将她们都给留了下来,一个个端着饭碗,拿筷子的时候,手腕都不禁一阵发抖的酸疼。
穆辞体弱差点几次打翻了碗,又夹不起菜,只能埋头吃着白饭,心里念着回去要让善善给她加餐。
穆怜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沉着脸用饭的穆梁,眼眶发红,一瞬一颗泪珠就落了下来,掉在碗里。
穆辞抬头看着又要生事的穆怜,眉眼聚起一丝好笑的神色。
穆柔更是眉头一蹙后,连怕都没有怕的意思。
穆梁砰地一下搁下碗筷,目光沉沉道:“四娘是觉得太太这儿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觉得没什么山珍海味,上得了台面的佳肴,折辱了你这个穆府四小姐的身份?”
穆怜瞪大眼睛,发抖的双手没有端住饭碗摔在地上,红着的眼眶顿时挂着泪珠,看着穆梁目光暗含指责。
惊道:“父亲是听了谁的话,这样冤枉女儿。”
穆梁道:“我原以为四娘有了长进,不想还是这样狭隘自私。你既然眼高于顶,阖该是你投错了胎,不再在我行商的穆府。你长姐待你友善,你妹妹更是谦让与你,不敢与你相争,便是以前的三娘都变得乖顺安静。”
穆怜闻言一下跪在地上。
穆梁失望摇头,转身离开了荣禧阁。
穆怜见此顿时怕极,她抓着自己的衣襟,暗自垂泪,心中大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