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若有若无的目光在穆辞身上打量着，只瞧着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娘子容色却是比旁人出挑许多，又加之她脸色病白，带着一股孱弱之气，鸦青色的长睫如同蝶翼轻颤，双唇点着浅浅的胭脂，此时却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屋内点着不知唤作何名的香料，香气淡淡可在人群聚集之时，又显得浑浊浓郁，穆辞跪在地上，寒气从膝盖如体，到底是没有忍住这一声。
她低垂着头，眉心微蹙，暗含一丝恼意，欠身道：“五娘失仪，还请老太太恕罪。”
穆柔见此，掩下心里莫名的情绪，挽着穆老太太的臂弯道：“五娘自小身子就不好，又从小不曾出过远门，在船上时，就一直卧病在塌，今日得见那么多人，定是有些紧张害怕了。”
穆桑可不吃这一套，她与穆柔向来面和心不和，穆柔要护着的人，那就是与她作对的人。
她又一掀起眼皮，就瞧见穆辞乌黑的发顶，在往下便是白得透亮的肌理，哼声笑道：“到底是云川江来的娇娇娘子，比不得我们皮实。在长辈面前也这样娇气，不知道还以为是没人教得好规矩……大姐姐一贯和善，对着谁都说话和和气气的，二娘可没你这样的好气度。”
穆辞的规矩是高氏和吴妈妈教的，就算穆桑不知晓，可也是拐弯抹角骂了两人，最后一句话又嘲讽穆柔一个嫡出还要端着样子给连族谱都没有进的庶出求情。
三太太抬了抬眼，瞧着高氏面色不变，而二太太的尾巴都快要翘上了天，而穆老太太却是微微沉下了嘴角。
一时不由庆幸自己家的六娘还好抱病没有能来，不然又得被牵扯进这说嘴皮子里了，又不讨好，还指不定落个口舌的错处。
穆柔笑笑，看向穆桑道：“什么气度不气度的，二娘说这话莫不是在故意取笑我？三娘与五娘都是父亲的孩子，也都是我的妹妹，作为姐姐我都还看顾一分，毕竟她们与我都同为一个穆姓。”
这话说到了，穆老太太心坎里去了，她便是对穆辞她们有再多不满，可一个穆姓，却是要她顾及彼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在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这个道理的苦。
穆老太太微微垂下眼睛，瞧着穆辞还是恭恭敬敬地跪着，没有一丝怠慢之意，便道：“都起来吧。你从小身子不好，我也多多少少听你父亲说过。”
就在众人惊讶穆老太太说的话的时候，只听她又道了一句：“你那个生母蒋姨娘可还好？”
众人不懂穆老太太说话的意思，可穆辞却是细思极恐。
她的手心开始冒出一层黏腻的冷汗，又察觉到穆云一瞬狠戾要吃人的目光。
穆老太太哪是关心之语，而是在故意催穆辞的命，当年穆梁为蒋姨娘要将她记为嫡出的事，已经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不希望穆柔能与穆辞有多少亲近。
穆辞弯着嘴角，露出无害的笑容道：“姨娘入佛堂多年，常伴青灯古佛，五娘甚少能见上一面。不过五娘见着却是很好。”
穆老太太点点头，对着三太太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不提醒我该摆晚食了，你大嫂和你大侄女回来，你便是这样怠慢她们？”
话里虽是呵斥，可面上却并无这个意思。
三太太起身，冲着穆老太太微微福身笑道：“家中难得这样热闹，母亲高兴说了那么多话，瞧我也高兴得给全然忘了。”
众人跟着轻声笑笑，带去刚才不少压抑和沉闷。
三太太引着众人往饭厅里去，而饭桌之上却是早就摆好饭食。
一顿饭，别人用得是高兴至极，却是穆辞饿了一天，倒也是没有太多拘谨，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
待到夜晚时分，穆老太太乏了，众人才是散去。
三太太又是多多费心，领着穆辞与穆云往绣楼里去了，绣楼打扫得干净，里面也放了不少摆件，瞧着也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只不过谁住楼上谁住楼下，就有得掰扯了。
却不想穆云却道：“楼上透风恐是最好，不如五娘住二楼去？”
她面上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略微有些僵硬。
穆辞嘴角微动，抬头看着穆云笑道：“那五娘多谢三姐姐了。”
穆云要装大度好人，她为何还要推拒。
只见穆云面色些微难看，像是没有意料到穆辞能这么快答应，不应该再推拒几次吗？
三太太又在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就回去了。
绣楼二楼四面都有窗，一眼便能望见许多地方。
累了一日，穆辞直接倒在床榻上有些起不了了。
善善心疼道：“三太太让家奴备下了热水，小姐还是洗了再睡，可要舒坦许多。”
说着便拉扯着穆辞起身。
穆辞褪下衣裳，脖子以下正正好泡在水里。
善善拿了一个小瓷瓶，往水里到了无味呈褐色状的药水进去。
这是蒋姨娘给穆辞备下的，只从穆辞停了药后，便给了这药水，说是有安神凝气，养气血的功效，只需沐浴时倒在水里便可。
也不知是这药真用作用，还是穆辞心理效果，确实用了这药水，她睡觉要安稳了许多。
善善转身出去，给穆辞烘暖寝衣。
暖暖的热气教穆辞忍不住想要睡觉，她半眯着眼睛，却见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口上方突然浮现出一个红色奇怪的图案。
穆辞惊得睁开眼睛，却是什么也都没有瞧见。
她不由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善善将穆辞唤起。
她拿着干帕子，帮穆辞头发绞了七成干后，又在手上滴了几滴有着淡淡甜香的发油，又掐算着时辰，等头发干的时候，穆辞睡下刚好。
穆辞坐在床榻上，半是无聊的翻看着《晋朝地理图志》，书上密密麻麻被她作了许多标记，又她自己看了旁的书做的批注，也有她自己不懂圈出来有问号的地方。
“这书小姐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了，怎么还是看不腻？”善善问道。
穆辞轻轻翻过一页，道了四个字：“其乐无穷。”
也不管善善有没有听懂，她又问：“给府上几个小姐的礼可都拿出来了？”
善善指了指桌上的匣子道：“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婢子便都将她们给拿了出来。明日小姐去请安的时候，可要带上？”
穆辞摇头：“等请安回来再说吧。到时问问大姐姐，让她领着我们一同前去最好。”
……
翌日清晨，善善帮着穆辞梳洗妥当，便下楼与穆云一同去了穆老太太的正堂请安，里面穆柔和穆桑早早的便来了，服侍着穆老太太梳头洗漱。
穆桑处处抢在穆柔前头做，穆柔却也不恼，转去和穆老太太说话，到时显得穆桑像个丫头一样。
屋子内，高氏与三太太都在，六娘穆葭仍然告病，而二太太今日也说自己晨起，肚子不舒服也没有来。
三太太惶恐道：“莫不是昨日劳累到了？都怪儿媳不中用，昨日接迎大嫂的事，也还要二嫂帮着我操心。可有请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动了胎气？”
阖府上下都知二太太怀了这一胎格外的金贵，抱痛不来请安已经是常事了，几次请了大夫，大夫都说是胎儿并无不妥，只是二太太自己想得太多，换而言之就是二太太别在作了。
穆老太太当时便说：“府上若是养不好胎，不如去乡下庄子里清静。”
此话一出，二太太当即就好了。
只是今日也不知道是故伎重演，还是真有其事。
穆桑假假的笑着道：“母亲喝了安胎药，瞧着是无事了。”
三太太也不多做纠缠，只说无事就好。
比之昨日的剑拔弩张，今日到也算是和谐。
“你此前受了罪，我与你母亲商定让你去普惠寺去拜拜，里面的白清师太与我相熟，让她为你安魂定神从此无灾无病。”穆老太太轻轻拍着穆柔的手背道。
原是为穆柔着想的好事，可穆柔却不经脸色变了变，微微发白，好一会儿她镇定下来，一时却也说出话来。
她是重生过来的人，对于鬼神之说更加深信不疑，若是让人看出破绽了，那岂不是要将她当做妖孽？！
穆辞瞧见穆柔瞳孔震动，目露恐惧之色，又淡淡垂下了眼眸。
三太太抬眼瞧着穆老太太兴致正好，温声道：“既是要去，不如带着几个小娘子一同前去。当做是踏青游玩也好，求神拜佛也好，那都也是好事。母亲若是决定，儿媳这就去安排了。”
穆老太太道：“你贯是懂我的意思。若是六娘好了，把她也带上，让她也去跟她们姐姐好好玩玩。”
三太太笑着应下。
穆桑有些负气，露出一丝不快。
穆辞慢慢理着自己接收来的讯息，眼底流淌着一丝暗流。
从前老宅是高氏把持中馈，后来高氏为必闲言将管家的事交给了二太太，二太太如今有孕，穆老太太虽为明说让三太太管家，却是大小事情都已经要过三太太的事。
所以昨日二太太才会不顾自己怀有身孕去插手穆老太太交代三太太的事情，像是在示威和宣誓自己的主权。
谦让温和的三太太瞧着与世无争，可穆辞却觉着她也是蠢蠢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