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惠寺四周竹林环绕，在一片青翠之中，伽蓝之音幽幽传遍山谷，若是时雨纷纷，更有山岚环绕，仙气飘飘。
此刻山林寂静，寺庙宁和。
穆辞望着天上高高挂着的一轮弯月，心中丝丝郁结和难忍的不快也跟着散去了不少。
善善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轻声道：“小姐还是早些睡了，明日你可还要陪着大小姐一同去听白清师太讲佛呢。”
穆辞收回目光，扶着自己额头道：“都不知听她们讲的是什么，明日去听定然又是头昏脑胀的。”
“这话可不能胡说的！”善善急忙伸手虚虚掩着穆辞的嘴，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和无奈，在寺庙之地，也就她家好说这种荤素不忌的话。
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小声嘀咕地念着，“童言无忌，各路神仙菩萨，莫要怪罪。”
穆辞有些哭笑不得，点了点善善的额头道：“这佛理高深莫测，当尼姑和和尚也不少，你瞧瞧又有多少人，能成那得道之人？我就是个俗人，听不懂便是听不懂，难不成菩萨还要一一来怪罪，她的信徒涵养不高？”
善善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对着穆辞仍然还是煞是认真的拿出说教的态度道：“就算这样，小姐也不可胡说。”
话音刚落，便听见篱墙之外传来一阵低低轻轻的笑声。
善善神情立刻一变，挡在穆辞前面就要呵斥出声。
穆辞却及时拉住了她，轻轻摇头之后，又收敛住了自己的笑容，带着善善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个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她们几个小娘子，与她们一墙之隔便是几个穆老太太她们，善善方才若是出声，不免会将其他人吵了起来，又多生一些事端，还不如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而篱墙之下，文质儒雅的小公子的身后躬身站着一个奴仆，他脸色发红，露出苦笑，这走错了路，便原路返回就好了，怎的他家好好的公子还听起人家姑娘家的墙角起来了。
小公子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在自己手心上敲了敲，眼眸清亮露出笑意，又失笑摇头，转身又往别处去了，而腰间挂着的刻有绿竹纹路的玉佩又微微动了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穆辞就被善善给叫了起来。
出了门，便见着穆柔也已在门外等候，只是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用着脂粉给掩盖了起来。
穆辞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她知穆柔在害怕什么，即便给自己做了太多心理建设，可真要面对的时，难免会有害怕和担忧。
她们同为违背天理而存在这个世上的，害怕被视为异类，而被驱逐。
穆辞眉心微蹙，却是想起高氏来府上的第一天，蒋姨娘与她说过的话，魂魄归一……
一路无话，两人跪坐在白清师太身后。
白清师太神情慈悲，拿着佛龛前供奉的柳枝沾了冷泉的水，一一轻轻点在她们的眉心，以通明智。
冷泉的水即便取出放在碗里许久，可仍然还是有一股彻骨的凉和寒。
穆柔被激得一哆嗦，温婉娴静的面孔几欲有些端不住地变了变，她闭着的眉眼动了动，睁开一条小缝的时候，正正看见佛龛上的观音像，她瞳孔一缩，目露惊恐之色，好像生出幻觉一般，觉得那观音像的脸竟然成了那鬼差恐怖的脸。
还伸出铁链想将她给套住。
她想要逃，可四肢僵硬的动弹不得，寒意在身体里流窜。
上一世的人，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她眼前显现。
穆辞半晌睁开眼，察觉到穆柔的异样，见她恍惚魔怔一般，惊恐不已的盯着观音像，又缓缓垂下眼眸，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又冲着观音像拜了拜，轻声道：“弟子无妆，请大士恕罪。”
清清淡淡的声音，又带着一丝喑哑，将白清师太念佛的声音冲淡一些。
穆柔恍然回神，呆了片刻。
她瞪着一双眼睛，无措地看着四周，背后已经被自己的冷汗给打湿了。
她轻轻喘了几口冷气，偏过头看着继续闭上眼听佛的穆辞，神情平静，并未有什么不适，不由眉头皱了皱，暗自紧了紧自己的手。
等白清师太念完佛，讲好佛理，这一早上的时辰都已经过去了。
穆柔走出房间时，神情都微微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温婉的目光变得坚定，她扬起眉眼，冲着穆辞轻声道：“今日辛苦五娘了。”
穆辞摇摇头，对着穆柔从前的几分热切一时淡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就往穆老太太所在的地方前去请安。
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得里面笑声不断。
正走出来来请穆柔的刘妈妈，也是一脸欣喜，她高声道：“可巧大小姐回来了，方才老太太还打算让老奴去看看大小姐可有听白清师太讲完佛。这大姑奶奶和问哥儿来了，就在里面坐着呢。”
“表哥来了？！”穆柔失声问道。
语罢，又下意识去看了看穆辞，瞧着她一脸懵懂，还有几分些微好奇。
当即敛住自己的神情，她嘴角缓缓扬起，眼眸也跟着亮了亮，又将自己衣裙稍稍打理了一下后，笑着说：“五娘可是还没见过宋表哥，他这人待你们这些妹妹是最好不过的了。”
穆辞笑笑点点头，跟在穆柔身后。
“有什么累不累的，都赶了几日的路，也不差这些时辰。母亲在普惠寺踏青，我又怎么不能来凑一凑热闹？况且家中只有二嫂在，母亲就不怕我将她又气得肚子疼了？”说话之人正是穆老太太的最小的女儿穆珍，衣着暗显华贵，又像个孩子一样靠在穆老太太怀里，言语爽利直白，全然不顾还有穆桑在场。
可在穆辞与穆柔两人进来时，这目光却是带着几分估价的审视，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
穆老太太指着她笑骂道：“你如今可是做娘的人了，问哥儿都要是说亲的年纪，还是这样长不大的模样，教问哥儿笑话你去了。”
边上长身玉立的小公子，一身蓝灰色的锦缎衣衫，手中一把折扇轻握，腰间绿竹纹路的玉佩挂着。唇红齿白之间，洋溢着少年正气与温润的笑意，他缓缓开口道：“我是母亲的孩子，为人子岂能置喙长辈，况且母亲又是外祖母的孩子，这是外祖母自己宠着母亲，母亲也才会这样的。”
穆老太太笑笑摇头，故意对着穆珍板着脸道：“到底是你将问哥儿养的好，他都这样维护你，我便饶了你。”
穆珍又拉着穆老太太喊了好几声“母亲”，闹得穆老太太哎呦呦地失笑起来。
这才，穆珍道：“数月不见元娘，瞧着是又沉稳了不少。这边上便是此次大兄家来老宅的五娘？”
穆老太太笑意淡了淡，可又对穆柔招了招手，道：“还不快来见过你姑母和你表哥。”
穆柔偷偷瞧了一眼宋之问，心脏砰砰地快速跳了几下，眼底浮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炽热，她轻声上前方要行礼说话。
穆珍却是不慌不忙的打断道：“元娘是我侄女，又哪里来这些虚礼，她又是问哥儿的妹妹，两人自小就是兄妹情深，不拒这些礼的。问哥儿，你看你妹妹也太讲规矩了。”
穆老太太面色一变，便是高氏和三太太的神情也是微微一顿，穆珍话中深意，她们可都是听出来了。
穆柔自然也听了出来，她若是露出一丝伤心和无措，丢人的可是她自己。她微微福身，身上柳黄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贞静温柔，笑着开口道：“姑母是元娘长辈，这礼仪不可废，元娘自是该明白的。”
穆珍露出一丝诧异，又上下打量了穆柔好几眼，倒是有些真的长进了，可身份如此，却也就这样了。
她收回目光之时，还藏着几分淡淡的轻视。
穆老太太又道：“她是你侄女，你可是该多疼她些。”
言有所指，让穆珍不禁皱了皱眉。
“大兄的几个孩子，可是一个比一个要长得好看，教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穆珍靠在穆老太太肩上，她的目光却是在穆辞和穆云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眼。
“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娃娃，必然是她们的生母就是这难得的美人。这女儿啊，可得要这母亲长得好看才行，像我便是生的不好看，这才只敢要问哥儿这一个孩子。便是这一个孩子，也是我自己的心头肉，舍不得。”穆珍抬手正了正自己头上的珠钗，目光在高氏身上顿了一顿。
穆辞坐在下首低头不语，微微偏头便见穆云将自己的身子又挺立了几分，将自己女儿家的明媚和颜色都不留余力的想要彰显出来。
穆云两颊红扑扑的，又故作矜持的不去看对面宋之问，竟然一副女儿娇态的绞起自己的绢帕。
再去看看前面的穆桑却是有些微微不耐，她也不去看宋之问，对着穆珍还有些隐隐的不耐烦之意。
穆辞眼睫轻颤，又乖乖地当做一个花瓶静默不语。
可是一道目光却不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