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未过，天色却是阴沉沉的。
青葱深绿的院子，四周挂着的红绸被人扯得凌乱，鲜艳的红色也在暗沉的天光里，暗淡了下来。
屋子内，凤冠珠钗散落了一地，就是嫁衣也被剪得七零八碎丢弃在地，毫无怜惜，甚至透露出深深的怨恨。
女子披散着一头青丝，跪坐在软垫上，手指点着朱色口脂往自己唇上抹去。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散离……”
散离仰头看向面前的男子，扯着殷红的朱唇道：“你是来杀我的？”
“不是。”叶无声皱眉道。
散离细细地盯着叶无声的脸，嗤笑一声：“今日是你我成亲之日，你领命前来将我圈禁在在此，岂不是信了他们所言，相信我与漠北公主关系匪浅，她的失踪与我有莫大关系！”
“说到底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她闭上眼，掩下眼底的愤恨和失望。
叶无声看着散离，握着冷剑的手缓缓收紧，反问道：“你要我如何信你？”
散离瞳孔因着叶无声的话一寸一寸收缩，一手无意识收紧。
她与叶无声相识在漠北公主失踪那日。
漠北公主是漠北送往晋朝的和亲公主，被晋成帝收为后妃，赐封素娥夫人。晋成帝爱漠北公主如命，日日相伴不说，还为其拨用国库巨款修建明月台。七年宠爱却在一场刺杀化为灰烬，漠北公主刺杀晋成帝未遂后，消失于盛京城。
漠北皇室抵死不认谋害晋成帝一事，可刺杀晋成帝之人是漠北公主属实。若漠北皇室并未说谎，为缓解两国争端的便只有将漠北公主找出，一问究竟。
晋成帝命十三府布下天罗地网搜捕漠北公主下落，后被十三府首领叶无声抓获。可在秘密押送之时，漠北公主忽然逃走不见踪迹，而叶无声却在附近发现了奇装异服的散离。
漠北公主的离奇逃脱与散离的突然出现，实在令人费解。而追杀散离的人也从未断过，她初来异世莫名其妙背了锅，可什么也说不清。
叶无声一直怀疑散离来历，散离也相信终有一日误会会化解，但这样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的走在了一起。
就在她们成亲之日，散离没有等来一身红衣高骑骏马前来迎娶她的叶无声，有的只是他与他身后反射着冰冷寒光的铁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漠北有何干系？来晋朝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无声抽出冷剑，剑尖指在散离的命门，沉重隐忍的气息锁在他微凝的眼睛里。
散离听着叶无声三连逼问，句句冷硬，低头冷笑。
她撑着桌案，摇晃着想站起身子，可最终跌回原地，一双眼睛幽幽的如同一口枯井：“我与你说过实话。”
“散离！”叶无声皱眉打断。
他盯着散离半晌，厉声道：“你说过的实话便是你是天外来客？就是你要编造谎言，你也得让天下人信服你与漠北公主没有关系！”
“漠北皇室的派遣晋朝的使臣亲口指证你是漠北公主亲自带去晋朝皇宫的心腹，可从公主一入盛京城便不见你的踪迹。此后，你又在公主刺杀逃脱后出现。漠北公主到底在密谋什么？”
叶无声将冷剑收回，目光锐利，一字一句道：“还是说漠北公主与漠北皇室在密谋什么？”
散离摇头，一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裳。
若不是她真的是穿越异世而来，说不准她真信了自己可能失忆忘记了自己还有另外的身份。
一切事情的巧合，漠北皇室的指证，但最后不过是想要了她的性命罢了。
散离躬身伏在桌案上，青丝落在脸颊，呼吸变得沉重：“叶无声你当初几次三番救我，起初我信你是为了从我嘴里问出漠北公主下落，所以不让我死。”
她眉头一蹙，眼神凄然，但眼睛干枯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可后来我也信了你是为了我这个人……那时我便在想，说不准哪一日我要用命来还你。今日。”
散离脸色哗地惨白，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呕出，她不甚在意地抹开，苦笑道：“今日果真要成真了。”
猩红的鲜血刺痛了叶无声的眼睛，将他心中搭建起的坚不可摧的堡垒给击个粉碎。
叶无声慌了，立马抱住散离。
“你吃了什么？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散离疼痛地紧皱眉头，五脏六腑绞痛着，鲜血还在从她嘴里呕出，她死死抓住叶无声的衣襟。
“叶无声……”
“我在。”叶无声忙道。
散离道：“我要你记得是你，害死了我！”
天空一声惊雷，雨噼里啪啦落下。
怀中的人没有了生息，叶无声死死抱住散离的躯体，遏制住浑身杀戾气息，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门外守着的人见着叶无声出来，躬身就道：“属下在这儿先预祝大人一路高升，得娶公主。”
那人没有得叶无声回应，不由好奇抬头，叶无声目光森然盯着他不语，而怀中一身红衣还面染鲜血的散离，更是惊得他一下坐在了原地。
……
“这几日小姐总是梦魇，可要婢子去请大夫来看看？”善善关了窗户，将门外的落雨和哗啦啦地雨声隔绝在外，她回头看着满头大汗的神情有些痛苦的穆辞，有些心疼道。
穆辞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她眉心紧蹙，一手紧攥着棉被，喉咙仿佛被人扼住，连着心脏也跟着疼痛起来，教她很是厌恶这种感受，她半晌才回过神，对善善一字一句道：“不用了，我躺一会儿了再起来，再过上一个时辰你来叫我。”
善善还欲说话，却见穆辞已经闭上眼睛，躺回自己的被子里，又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不经叹了口气后，又转身出了屋子。
闭上眼睛的穆辞，并未有睡着，满脑子都是自己梦里自己想到见到的事情，满目都是鲜红色绸布，可就像是那个女子嘴里吐出来的鲜血一样，猩红又透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散离，叶无声叫那个女子：“散离……”
那她是散离吗？
被毒杀时，口中涌出的鲜血腥甜的铁锈味儿明明是在梦里，可现在她的嘴里也仿佛真实存在过，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挤压在一起，疼痛的感觉也在她身体蔓延。
穆辞不由将自己的身子又蜷缩在了一起，阵阵刺痛的脑袋又埋在了自己的被子里。
她是散离的话，那她和叶无声又是什么关系？
梦里的一切看着都是正在婚嫁时的场景，猩红的刺眼，又是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她在梦境里的一身红衣是为谁穿？是为叶无声？
她上辈子是因叶无声而死？
所以她成了穆辞，到底谁才是真？谁才是假？
她此刻已经分不清了……
散离是真的话，那现在的她又是什么？
现在是真，可是梦境里的一切又是什么？
穆辞蜷缩的身子开始阵阵发抖，身体内仿佛有道道寒气在里面四处流动，她开始有些怕了，她害怕自己的不真实，不真实存在这个世界，那么她和别人的羁绊到底又算什么呢？
内心的孤寂仿佛要将她给吞噬。
这时，一股冷冽的气息将穆辞给包裹住了。
“善善跟我说，你又不听话了。”
殷罗将穆辞蜷缩的身子揽在自己的怀里，他察觉到穆辞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时，面色微微一顿，他下颌抵在穆辞的发上，抬起自己一只满是伤疤的手，像是一只只白色的蜈蚣轻轻拍着穆辞的身子。
“又犯了心悸？”
穆辞埋在被子里的头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眼眶湿润。
殷罗抱着她的时候，她仿佛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她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可是如果她不是真实的，那么殷罗还会存在吗？
穆辞不敢想。
她转过身，将自己的头埋在殷罗的胸口处。
从殷罗把她从穆家带走，从她不在是穆家五娘，从殷罗努力让自己能坐稳云端，却又高高摔在泥土中时，她们便只有彼此了。
“没有。”穆辞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
殷罗摸着穆辞还是有些湿润的头发，眉头微皱，清润的眸子里带着温柔与担心：“你这是想着能病了，让我多陪你些时候？”
从穆辞跟一无所有的他离开，这心悸便是几次再犯，看了大夫也是只说身体病弱恐有心悸之症。
穆辞敛了敛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对着殷罗的眼睛道：“没有，没有装病。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殷罗一手转去捧着穆辞的脸，勾着唇角轻轻笑着道：“噩梦不怕，有我在。今日我出去了，给你带南市的蜜饯果子，你喜欢吃，我给你买，可你不能多吃了，吃坏了身子。”
穆辞点点头，用力回抱着殷罗，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不管怎么样，只要殷罗在，他在的世界便就是真的。
“好，你说的，便就是要做到的。”穆辞道。
殷罗轻吻了下穆辞的眼睛，又是哄着她换了清爽干净的衣裳，又扶着她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走了半会儿，才放她回去歇息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