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用药了。”
看着药碗里的汤药,黑黢黢的,还散发着难闻的苦涩,穆辞不禁拧起眉头:“先放着吧。”
“这药是婢子亲自煎的,半点儿没敢让别人碰。”善善见穆辞有些迟疑,不由道。
穆辞眉眼微动:“试药三分毒,这药都喝了多少年了,如今半点儿没见好,瞧着也是无用。”
“可小姐病着这些年也全靠这药吊着,若真是要停,也得去请大夫看看才知道。”善善皱着眉,担心药停了穆辞的身子撑不住。
穆辞扯着嘴角笑道:“你当真以为这药是什么仙丹灵药?都说行医者用药剂量都要几番谨慎,我从前喝的药里,不是少了几片人参,就是少了其他的,大夫每月来把脉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说方子要继续用着,可想这药根本就没什么大作用。”
偷拿药材的丫鬟,定是云姨娘故意安排在她院子里的人,她不敢在她药里下毒,就只能支使丫鬟偷拿她的药材,教药方里少了剂量,指不定就变了药性,拖垮她的身子。
善善看着这药顿时变了脸色,紧拧的眉头锁着几分怒气:“一定是云姨娘,一定是她!她这是要害小姐你。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寻常丫鬟哪里有胆子偷拿药材。”
穆辞放下手中的竹简,脸色仍旧病白:“寻常丫鬟都知道我是随时个将死的人,即便知晓我的药里有什么人参一类名贵的药材,可那也是不敢碰的,谁会知晓若是拿错什么东西,我就一命呜呼。若是求财,这是下策,可若是求我的命,长此以往,可就真着了她们的道。”
善善道:“小姐一定要与老爷说,云姨娘这是蓄意谋杀!”
穆辞端起药碗,往桌案上的绿松里倒去:“云姨娘在府上作威作福多年,若是半路杀出个太太,这穆府可真就是她的天下了。况且这些都是你我之间的猜测,哪里能给她定罪,她若是再倒打一耙,说我污蔑,那才是得不偿失。”
善善不平:“那就这样算了?!”
穆辞搁下药碗,晦暗不明的眼底暗流涌现。她将这样明显的把柄送到了太太手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
“善善平日里你多看看知微园留下的丫鬟还有没有能用的,若是不能用就都叫她们在外面伺候着,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许她们碰。”穆辞抬起头盯着善善道。
她心里估摸着云姨娘在高氏那里接连遭遇滑铁卢,现下又该要用什么法子在太太哪里找回场子?
这一日,穆辞在院子里走着消食,远远的就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着,依稀能辨认几句“……主家不仁……太太欺人……”。
穆辞立刻招了丫鬟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没一会儿,丫鬟小跑着回来,还喘着粗气道:“太太要发买的婆子不服气太太行事,从房姑姑那里跑了回来,一路叫喊辱骂太太,还趁着后门菜农运菜时,偷偷潜进府邸。方才太太已经着人把她给绑起来了。”
一路从房姑姑那里跑了回来,这是穿街走巷,要教高氏苛待家奴的名声在这一日传遍云川江。
穆辞微微仰头,轻轻笑了笑。
云姨娘这是要让穆梁彻底厌弃了高氏,家中有这样名声丑恶的当家主母,穆梁去哪里做生意不都得被人奚落一番。
丫鬟抬头看了一眼穆辞,又道:“云姨娘和朱姨娘她们都去了荣禧阁,回来的时候婢子还瞧见了三小姐和四小姐。”
“咱们也去瞧瞧。”穆辞回头对善善道。
临近荣禧阁,远远儿便见着吴妈妈呵斥清走了一众围观的家奴,她板着面孔,一脸冰霜。
转过头又看向迟迟不愿离去的穆云与穆怜两人,目光一瞬尖锐了起来:“三小姐与四小姐还是请回去吧,太太与姨娘们要处置下人,恐吓着你们。”
穆云眼眸瞪大,轻蔑道:“处置下人而已,有什么吓不吓着的,再说外面闹得沸沸扬扬都说穆府的当家主母心肠歹毒,我来看看太太是否会牵累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穆怜不敢如穆云一样嚣张,低着头细声细语道:“太太之前说要好好教导我们姐妹,不想太太初来乍到一直忙碌,今日惩治这刁奴,正是能让我们好好学上一学治家之道。”
吴妈妈脸上全无半丝笑容,目光冷冷的看着两人。
善善轻轻扯了扯穆辞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今日这热闹若是看了,怕是会引火烧身。”
穆辞拨开一点挡住视线的枝桠,眉眼锁着一丝阴郁:“从前也是避着,可也挡住有人要来寻麻烦。”
她侧头盯着善善的眼睛,勾唇笑着:“那日我被她们害得差点丢了性命,这笔账总是要好好清算的。云姨娘在府上得意多年,好不容易吃些苦头,我怎么能让她们轻易翻身,还有朱姨娘母女……”
善善一怔,眼底被穆辞的话点起愤恨,那日雪天的鲜血到现在会想起都还在灼伤她的眼睛。
她俯身听了穆辞在她耳边说的话,悄悄离去。
穆辞走过半月门,忽然脚步放缓。
只听见一声低笑,紧接着温柔的女声的响起:“既然两位妹妹都想进去一观太太如何惩治下人,父亲便劝劝吴妈妈允了她们吧。”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湖蓝色衣裳的女子,长相秀美,身姿挺直,别有一番气韵。一双大大的眼睛先后看了穆云与穆怜一眼,最后又将目光定在穆云身上。
吴妈妈一改冷脸,喜道:“大小姐。”
穆云与穆怜均是脸色有些难看的变了变。
“太太处置下人,你们在这儿添什么乱子!”穆梁此刻内心积压着火气,低声喝道。
穆柔抱着穆梁的手臂,轻声道:“父亲别怪两位妹妹,三娘担心太太名声受损,牵累府上的人,是有仁心。四娘想观摩太太治家之术,这是好学。”
说着,她话语微微一顿,声音又是放缓:“两位妹妹心思灵慧,又怎么会想着来添乱。难不成还真盼着太太着了小人的道,等着落进下石,看笑话不成?”
穆柔最后一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可却禁不住有心人这样一琢磨。
穆梁目光一寒,心中原是全部责怪高氏行事强硬不妥当的怒气,一瞬有些转移到了两个女儿身上,细细一推敲,对着她们的生母也升起了几分猜疑。
穆柔还在继续:“父亲若是不放心,不如将两位妹妹交给我来看着,我与她们在隔间候着,且听听太太如何治家,不至于以后自己遇上吃了亏才是。”
穆梁面色柔和了几分道:“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说着又瞪了两个女孩儿一眼,径直往荣禧阁走了进去。
吴妈妈领着穆柔她们就要往正屋的隔间走去时,穆柔突然一回头盯着穆辞轻轻地笑了:“五娘也一起来吧。”
这时,众人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穆辞。
穆辞眉眼微动,忍下喉咙发痒,微微俯身跟了上去。
穆云看着穆辞脸色更加不好了,她嘴角噙着冷笑,恨了穆辞一眼后,又恶狠狠等着穆柔的背影。
一进隔间,四个女孩儿都寻了一张秀墩儿坐着,穆辞低垂下头,但见穆柔的裙裾在她眼前晃动着。
穆柔初来穆府,对穆云和穆怜两人却是不多加辨认就能认清,倒是让她有些吃惊。
四人皆不说话,只竖耳听着外面被绑起来的下人还在撒泼。
“老天有眼!老奴进穆府多少年,恭恭敬敬伺候着主子,谁人不夸我一句忠心得力,如今来了新太太讲究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容不下老奴曾经在云姨娘面前当过差,便要将我发买出去,太太为着一点儿私心,就要牵累我们这些无辜奴仆,何不将我们一起算了!”
云姨娘也哭着道:“千错万错都是妾身一人的错,太太若是心有怨气就冲着我一人来就是……只是这刘妈妈当年虽然是从我这里出去,可当初是老爷亲自点了她去厨房负责蔬食买办,一日三餐用度,都由刘妈妈准备,老爷也是夸奖过她好的……”
“啪”地一声,高氏拍翻茶桌上的茶盏,她冷声喝道:“若是我真要冲着你一人来,早在我来的那日,就叫人把你绑了给发买出去……我之所以给你留脸面是看在你尽心伺候老爷又为老爷留了子嗣!”
云姨娘的哭声还在继续,柔柔弱弱地便是穆辞在里面听着也忍不住有几分心软。
穆云瞪着穆柔,面皮抽动道:“太太还真是厉害,动不动便要发买了人,难怪吴妈妈要说,怕吓到我们。”
穆柔平静的理着自己的微皱的衣裳,继续听着外面的说话。
高氏声音越冷,继续道:“你若是忠心得力,怎么不在当日我发买她出去时,跑来与我理论,非要等着去了房姑姑再逃出来一路喊骂,这便是你对主家的忠心?”
刘妈妈梗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叫嚷道:“主家不仁,我又何必再做这忠仆,分明就是太太你怀有私心,见不得府上有谁人与云姨娘亲近,担心以后你的当家主母位置不保!你,你,你其心狠毒!”
高氏一把抓起穆梁面前的茶盏砸到了刘妈妈面前,云姨娘哀哀戚戚流泪道:“太太若容不下我,赶走我便是,何必疾言厉色,伤了奴才的心,要知这奴才也是爹生娘养的,太太若是因着对我的怨惩治了她们,不是教人听信了闲言碎语,以为是你容不下妾室……到时不仅要连累了老爷的名声。连着几位小姐日后都要为你吃苦。”
穆梁怒声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