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穆辞知晓自己不是穆梁子嗣,蒋姨娘也是因她身世的原因一直躲在穆府的小佛堂避不出世后,每每对着“血脉至亲”的穆梁和穆柔她们时,总是有些微不太自在。
高氏留在停云县老宅,由穆老太太亲自看顾着直至生产,愣是让云姨娘没能找点一点儿可乘之机。
生产那日,高氏孩子因着是倒逆着出来,一时难以生下,这生产的时间久了,便是血流不止,险些就是一尸两命,高氏都已经向穆老太太托孤照顾好穆柔,还让稳婆直接剖开她的肚子将孩子给取出来。
穆柔当时被拦在外面,不能进去陪同高氏,她想着上一辈子她母亲并没有再次怀有身孕,可这一世,她想重来过,便什么都不一样了,难道真要一命抵一命?!
她脑袋沉重,便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喊着高氏,好在高氏心里放心不下穆柔,凭着一口气,硬是将孩子生了出来。
这孩子来得凶险,更是穆梁的第一个嫡子。
名字在未出世之时,就已经早早地定下,单字一个“峥”。
消息传到云川江穆府时,云姨娘沉静地并未发疯,一心想要抓云姨娘母女错漏的穆怜心里大感失望。
穆怜坐在窗台前做着刺绣,正是小孩儿的兜衣,她神情静静的有些阴森,像是黑暗中一个怨气不散的恶鬼,她道:“还以为云清阁那边会发疯,没想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还以为云姨娘能趾高气昂活一辈子,没想到瞧着太太生下嫡子却是安分了下来。”
银环皱眉道:“说不定云姨娘是在想别的什么害人的法子?”
如今这太太那边可真就是云姨娘的眼中钉了。
穆怜森森一笑:“银环你要知晓,有些人虽然自己有心想动却不能动的无可奈何。”
“云姨娘觉得凭自己的几分容色,还能得父亲多久的喜欢?便是当年的蒋姨娘如今不也还是在小佛堂吃斋念佛……太太如今生下的可是父亲的嫡子,父亲盼了多久的嫡子,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能猜到是云姨娘动的手脚,且不说到时父亲会如何?便是老太太第一个也要将她生吃了。”
银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怪不得。
可穆怜之后的话,又是让她一阵心惊肉跳。
“云姨娘不敢去动,我倒是日后要想想法子,借着这个孩子,让穆老太太容不下了云姨娘母女……让她们以为唾手可得,心心念念的地位和骄傲一点点的踩在地上,活得连乞丐都不如,这样才能慰藉我阿娘的在天之灵。”穆怜目光偏执又阴毒地笑了许久。
“云姨娘她们,穆辞,老太太,还有穆柔她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看着她们比死还要痛苦,我忍着,等着,亲手将她们,一个,接一个的除掉……”
银环望着穆怜满是戾气的模样,嘴巴动了动,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她一瞬又想起穆老太太生辰那日,她送上的檀香。
而如今云姨娘确实心中有所忌惮不敢去动高氏她们。
可细细想了几日后,云姨娘倒也不再有所畏惧。
她抬眼瞧着自己的女儿穆云道:“太太便是有了嫡子,可谁又说得准你父亲的万贯家财都是他的呢?太太当年生穆柔时伤了身子,都能怀上,我难道就不能为咱们母女再添一个帮手?太太的孩子日后若是教养不好,只会惹你父亲生气,到那时我的孩子便是你父亲唯一的选择。”
云姨娘一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去请大夫给她调养好身子,有了孩子,还不怕笼络不住老爷的心。
“你与我说,那宋之问可当真是那么好?”
云姨娘突然提起宋之问,却是让穆云不经脸色一红,好像眼前正正站着长身玉立的宋之问一样。
穆云红着脸道:“他若是不好,外面的人又怎会夸赞他,称他是少有之才,便是知府夫人也想得宋表哥这样的佳婿……”
她话语顿了一顿,想起穆珍强势又手段凌厉的模样,又有些泄气,“可大姑奶奶怕是看不上我这样的身世,便是连大姐姐有老太太从中牵线,大姑奶奶都是诸多不满,还说已大姐姐的身份也只能去做个贵妾,我为庶女,大姑奶奶恐怕恨不得将我踩在泥里。”
听穆云这样妄自菲薄,云姨娘眉眼一横,声音尖了起来:“你什么也学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本事了?你自小我便是用嫡女的吃穿用度待你,如今却是什么也不剩下,你若是这样自怨自艾,我倒是教你父亲为你寻个寻常人家便可。”
穆云怕了,她扑在云姨娘身上哭到:“可,可女儿又能怎么办?在老宅那府里的家奴便是见风使舵的欺辱我,她瞧不上我,我便是在喜欢宋表哥又能怎么办?”
她哭着流泪,心里暗恨自己的出身,若她母亲不是那,那……这样的出身,她怎么配得上宋表哥。
云姨娘冷笑一声,双唇阖动:“你若是想要那便自己去争就是,当年我若是不争,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日子,做妾又有什么,你这容色还怕你那宋表哥不喜欢?老太太也是不喜我,可有老爷护着,她又敢拿我怎么样?”
听着云姨娘自以为是的语气,穆云哭声一停,她可是仍然记得老宅时,穆老太太对她们的手段,她觉得穆老太太虽有因着父亲的原因不肯动自己阿娘,可却是更多有看不上眼,不屑动手的原因。
可这话她若是说了出来,她母亲可是不会信的。
高氏生下嫡子后,便一直在老宅将养着身子,足足有在老宅留了半年之久才回了云川江穆府。
穆辞第一次见穆峥,是穆柔正抱着他,虽说高氏是难产生下这个孩子,可或是因男孩子的关系,力气大的一直在穆柔怀里伸展四肢,穆柔也差点抱不住,赶忙让乳母接了过去。
穆辞盯着这个小小的孩子看了许久,她仿佛能看见他与穆柔之间血缘的羁绊。
而她便是做出再多亲切和熟稔,她也是假的。
关系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这感情她分不清是真的假的了。
可还剩下什么是真的?
穆柔看了穆辞几眼:“这半年未见五娘,五娘倒是越发的不喜说话了。”
穆辞眉头微动,抬头便露出笑靥,弯弯的眉眼皆是欢喜之色,她道:“五娘也是过了九岁的生辰了,这长了一岁,也该是要稳重一些了。”
穆柔闻言,便是笑笑,她问的问题并不是穆辞说的这个意思,可穆辞不愿说,她便就不问,毕竟她与穆辞也算得上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穆辞偏过头看向别处时,眼眸中的欢喜之色顿时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眼底一抹化不开的幽深。
穆府一时也不知为何陷入到诡异的平静之中,穆云与穆怜也不再互相构陷算计对方,开始在穆梁面前做起了乖孩子的模样。
而穆辞便是时不时露上一面让穆梁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
时间转瞬即逝,又是一年春。
可穆辞已经过了第四个生辰了。
当初因着身体病弱的身子,也随着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也跟着抽条了。
脸上软软的婴儿肉也显露出少女的轮廓,比之从前,穆辞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无论何时总是一副温良含笑的模样,一双明澄又深邃的眼睛教人忍不住看,可看了许久后,又觉得有些心虚和害怕,因为好像什么心事都显露在了这个像谪仙一样的女孩儿面前。
高氏因着有了穆峥,又还要管家,从穆辞十一岁后,便不在教她们规矩,只要她们循规蹈矩,安安分分就是。
穆辞这些年深居简出,每日除了去跟着荣禧阁学规矩,便是整日与这满架子的书籍为伍。
善善时常担心自己家小姐学成了那掉书袋子的迂腐书生了该怎么办。
这日,善善拿了一个匣子走了进来,轻声放在了穆辞面前,她打量着正在看书的穆辞道:“小姐,这是那人又来给你送吃的了。”
穆辞放下书,抬手打开匣子,只见里面一如既往的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蜜饯果子。
油纸上面还放着一张字条,写着“每日一颗,不可多用”。
饶是善善已经司空见惯,也忍不住酸到了牙。
她有些想不明白,蒋姨娘也是知晓此事,可却又不阻止。
她终是没有忍不住,开了口问:“他对小姐可是上心了,这些年这蜜饯果子就没有断过,婢子瞧着他该是心悦小姐。”
她刚说完却见,穆辞想都没想就摇头:“不是。”
善善摸不着头脑:“不是?!”
这就差登堂入室的那啥暗啥那啥了,这还不是?
穆辞捡了一颗蜜饯果子放在自己嘴里。
是觉着这漫漫长日,终于有了那么一个不是很无趣的人。
而她对殷罗也有为了隐瞒下自己身世的欺骗,都说灯下黑,殷罗是十三府的对她而言太过危险,因为随时都可能再次招惹上叶无声那个男人。
可只有这样剑走偏锋,才能看到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