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才是愤怒的源头？
挫败带来的自责与对于自我的痛恨。
“你的身上也没有装载赛博义体？”贵钩利没有回答朵丽丝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有，但是不多。”朵丽丝挑了挑眉，好像有些意外为什么贵钩利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是她回答完之后就很快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呢？为什么选择做一个素人，据我所知，在管理局最新的人口数据统计里面，素人的比例只有不到1%，这是一个很低很低的比例了。”
“也许我是被忒修斯之船悖论绕进去了。”贵钩利开了个玩笑，他摊开双手笑着说道：
“如果我身上的零件也如同那艘船一样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原生器官与组织都变成了新的赛博装置，那到时候的我还是我吗？”
“噢……哲学问题，贵钩利先生，您经常思考这种问题吗？或者说这种哲学问题会给你带来困扰吗？”朵丽丝的双手叠在一起，放置在自己的膝盖上，用食指轻轻敲着手背上的那颗宝石。
“我只不过是喜欢瞎想而已。”贵钩利摇了摇头。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你说你曾经做过一件蠢事，然后你为了……补偿……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对不对，你又做出了另一件蠢事。”朵丽丝停顿了一下，看到贵钩利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下去：
“这听起来无可厚非，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会这么做，但是我好奇的是，你在描述你做的第一件事情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件事最后产生的后果危害到了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有这样的一个问题——”
朵丽丝的身体向前倾斜，这让贵钩利感到了一丝压力。
“——你之后所做出的的补救，到底是为了补救这件事情，还是为了保护你所珍视的人不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呢？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两个理由，有一个理由说得是，从道德层面来看，你做得是对的，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依旧认为你做得第一件事情是正确的，我能不能将你做得第二件事理解为你其实并不服输，所以才去做得第二件事呢？”
贵钩利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赌约真的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家人吗？
或者其实是他觉得自己就不可能输掉这场比赛。
朵丽丝从贵钩利的反应之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向后靠去，没有再提出问题，而是等着贵钩利自己从深层思考之中脱身。
突然她意有所感地侧过头，正好对上了玛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小女孩坐在朵丽丝的办公桌后，双手做着奇怪的手势。
朵丽丝撇了撇嘴，皱着眉头做出一个愤怒的表情。
玛吉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赶紧收敛了动作，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是啊……”贵钩利从嘴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感叹的短音，他的目光从恍惚变得清明，同时坐直了身体，他与朵丽丝对视着，半晌后才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虚拟的强化现实，一个新世界。”
重头戏来了。朵丽丝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她满脸严肃地回答道：“了解过一点，赛博空间对吗？”
“你可以在其中融入一切，流淌在市区之中的河流、在公园的植被上飞舞的渺小飞虫、漂浮在空中的云彩，还有那些虚幻的机器人，你会成为数据，所有的一切都是数据，数据代表着可以被操控，你可以看到城市本身。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
贵钩利的十指架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框架，
“那里是自由的彼岸，是全无顾忌的游乐园，而不是被束缚的肉身，但是你得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三百万亿的人类、那些序列严密得如同蜂巢般的企业、居住在高大防火墙后的银行家、用无线电控制思想的首相，那也同样是一个失序的世界。”
“我有些不明白，贵钩利先生，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朵丽丝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玛吉在不远处微微低下头，眼中闪着数据流，调动目前所有的资源记录这段信息，并且同时还在不断地解析这段讯息。
“我的意思是，当你体验过那种感觉之后，就像是中毒，你无法割舍那种感觉，然后这种激动消退下去，变成了依恋。”
贵钩利的眼中闪着光，他眼眸中涌动着的那种极致的激情，甚至让朵丽丝有些不敢直视这个激动的男人。
她从未见过这种表情，那是某种极致的自信与自负。
“突然，这一切变成了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虚无，你无法感到任何情绪波动……麻木，对，就是麻木，我出来了，并且永远都回不去了。”
啪！
贵钩利笑着打了一个响指，惊醒了有些呆滞的朵丽丝。
“那么，心理导师，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做呢？”贵钩利揶揄道。
“我需要知道具体的情况描述。”朵丽丝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
贵钩利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那也许你无法帮助我。”
“可是……”朵丽丝闻言愣了一下，她急忙开口反驳道，想进行最后的挽回。
就在这时，贵钩利的夹克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响。
叮。
“时间到了，医生，我们下次见？”贵钩利站起身来，朝着朵丽丝伸出手掌，夸赞道：“一次很棒的治疗。”
朵丽丝长出一口气，将两缕垂在耳边的头发撩了上去，然后她也站起身来，轻轻握了一下贵钩利的手掌：“我的荣幸。”
贵钩利退后两步，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选择朝着一旁的玛吉走了过去，隔着那条桌子朝玛吉伸出了手。
玛吉看到贵钩利的这个动作愣了愣，然后嬉笑着将自己的双手藏到了身后，“哼，我才不要跟你握手呢！”
贵钩利微微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径直离开了这里。
在出门的一瞬间贵钩利的表情就收敛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高清晰度、高密度、高帧数的虚拟影像。
他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没有错，那个自称玛吉的女孩根本就不是人，她不是不想与贵钩利握手，而是因为她压根就没办法接触实体。
“我差点就信了，可惜你的碰撞检测有些小瑕疵，小蝴蝶。”贵钩利自言自语着。
简单来说，就是玛吉在把双手缩到身后的时候，她穿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