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出了黎干大人的府门后,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回到了造化的府邸;造化贵为护国公,天子曾以恢弘奢美的公侯府相赐,奈何他以修道之人不宜穷欲奢华为由婉拒,最后便只授了个前后四进的庭院,天子钦赐“功名府”的牌匾以示尊荣。府院虽说不大,但天子命人重新修葺了一番,从府门院落到庭院景观全都精雕细琢,力争美善,特别是府门两边的院墙上,特请名画师仿造吴道子的画风做了一幅“炼妖天狱图”的壁画,待画成后又找匠人按照壁画上的轮廓凿出形体,使得壁画上的狰狞妖邪观之有如活物,仿佛随时要从墙上飞出一般,震人心魄。
等走到府门前,左右巡逻的守卫和门卫皆参拜行礼,吕娥上前问道:“可有异状?”
领将俯首回道:“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吕娥点了点头道:“自皇上起兵销藩,乱臣贼子在京师安插的刺客便四处行刺,功名府的安危非同小可,切不可掉以轻心。“
叮嘱完后,造化快步走进府中,吕娥也紧跟其后,直到进了后面的院房,吕娥坐在正厅等候,造化进偏厅沐浴更衣后独自进得祠堂上大香请愿。
吕娥在正厅等了约半个时辰方等到造化出来,她连忙站起身问道:“师父,怎么样?十万忠魂愿意助战吗?”
造化面带忧色道:“他们都是忠义之士,已经答应助天子平藩镇,但……”
吕娥不解道:“他们既已答应,师父还有什么忧虑之处?”
“这十万忠魂战死沙场,原属孤魂野鬼,现受香火供奉至今,转世轮回已指日可待;眼下要让他们为阳世之争再造杀戮,轮回之日恐怕要多延数十年了。”
吕娥点头默然,师徒二人皆宛然叹息,却也知道此举实属无奈;造化唤人收拾行装,牵出马匹,便即要吕娥出发。
此时乃夜半时分,造化亲自送吕娥到府门外,退却下人后言道:“此去淮西,路途遥远,军情紧急,要辛苦你了;一路之上需多加小心、隐秘行事,阴兵之事不可对外人提起,以免多生事端”
“徒儿知道!徒儿走后,功名府的巡护和师父的安危都交与千破,还望师父自己多加珍重。”
造化慰藉而笑道:“为师知你忠孝,你不必担忧我,反倒是此行路远,你孤身在外要慎之又慎;千破身为你的副将,对你忠护有加,只怕他知道了,会追随而至,要伴你同行。”
“不可,你就告诉他守护功名府是我的军令,他必定不敢违背,这里的护卫,只有交给他我才能安心的走。”
造化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有名扬的下落了吗?”
听到名扬的名字时,吕娥那原本坚毅的目光蘧然起了一丝微波,摇头道:“崇皇道场还没有人送来新的消息,应该是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造化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用手轻抚身边毛色乌黑、健硕神武的良驹道:“这匹挟翼乌鬃乃是不可多得的坐骑,路上要小心照料。”
吕娥点头答应,翻身上马,双手抓起马的缰绳,将走之时,转头问了造化一句道:“师父,名扬师兄为何突然离开崇皇道场不辞而别?”
造化微微一愣,沉吟道:“此事…等时机到了,我再跟你说吧。”
吕娥面带疑惑的点了点头,右手食指弯着放到嘴边吹了个呼哨,随即道:“金羽鸟,头前探路。”
只见一只大鸟从路边树林里呼啸一声,飞了出来,通体泛着金光,毛色纯泽,形似金雕,笔直往前飞去。吕娥说了声师父,我走了;声音尚在回荡,人似利箭一般已疾驰而出,在几丈开外了。
吕娥暗自赞叹确实是匹好马,千里之行有此坐骑可谓事半功倍;她一路迎风合月、晓行夜宿,未有丝毫怠慢,如此赶了几天的路已到了洛阳辖下的长水县。这日申时时分,天色昏沉,她尚在郊外,乌鬃马奔蹄了一天,已经很是疲乏,只好悠悠而行,寻找住处;所幸行不多时,她看到路边有一间孤店。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人声纷乱,金羽鸟停在屋檐之上警惕异常,似乎不敢进去;吕娥下马走到门口,犹豫了片刻,暗想自己带着阴兵要小心行事,里面人声嘈杂,不宜久留,转身要上马接着行路,突然院门猛地被人拽开,一个少妇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奔逃出来,后面三个汉子跟着也追了出来,那个少妇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后面的人赶到前面,给三面围住了。
三个汉子高矮不一,但都身形偏瘦,一身横练的筋骨,看得出来是练家子,三个人看了吕娥一眼,并不在意,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慢慢的往少妇面前靠拢。少妇紧紧攥着身上的衣领,看着三个人慢慢靠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转悲为怒道:“我夫妻二人路过此地,不过是想投宿一晚,却怎么能想到碰到你们这群十恶不赦的山贼!你们害的我家破人亡不过就是想玩弄我的身子,我夫已死,我绝不苟活,等我死了!这副躯体任由你们践踏,但你们不要忘了,天理昭彰,你们也有妻儿老小,终有一日报应轮转,只叫她们日日受人凌辱,而你们必定身遭千刀万剐之刑,尝到割心挖肺之痛时才能体会我今日灾难,若天地有灵,必定要验证我血恨之言!”
那三人听见这一番恶毒的诅咒,脸上变得煞白,心头犹如下了一层寒霜,就连一边的吕娥也是微微一颤;三个人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好像都没了主意,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喝到:“抓个娘子怎么抓到现在?你们三个是废物吗。”
说完话,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灰袍的汉子大步走到了门口,吕娥见他两腿粗壮,下盘稳固,走路虎虎生风,知道他的腿上功夫算是不错。
那人走出门口一眼看见身穿将服的吕娥,以为是她拦阻,开口道:“想不到这荒郊野外的还有兵差过往,我奉劝大人当好自己的差就行了,不该管的别管,不然只怕好路走成死路了。”
吕娥一言不发,凝眉冷视,看着那人一步步走到少妇面前,面带淫笑,嘴里言道:“小娘子,你夫君已经被我们杀了,你也不必为个死人守节,跟了我保你穿金戴银,吃喝受用;虽然我已经有了妻妾,但我保证一定最疼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就别这么想不开了……”
少妇见他步步逼近,伸手从头上拔下银钗要往胸口刺,惊得灰袍大汉连连摇头大喊不要,却不料她去意已决,手上银钗丝毫没有停留,直插胸口,刚刺破外衣,夜空里忽的一道青光闪现,众人诧异抬头,只见一张符纸悬在众人头顶,绿光莹莹,少妇手中的银钗被绿光一照旋即不见了,那原本空白的符纸上忽的映出了一个银钗的图案。
符纸多为黄符,这一道绿符翠光夺目,众人都不曾见过,正自大骇不已,吕娥随手一挥,收回了那道符纸,原来是她眼见情况危急,为救人一命,用了自己的藏兵符收了少妇手里的银钗。
灰袍大汉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吕娥,又看了看少妇,糙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还好还好……没死就好!这官兵会道术,真是奇了怪了。”
崇皇道场虽然在朝野上下、道门之内威望颇高,但并不张扬,所以道外之人知之甚少;吕娥收回藏兵符,见这几人贼心不死,随手一招,又换出一张藏兵符,只见上面映着密密麻麻的飞镖,她嘴中念动真诀,只招了四枚打了出去,四人每人右耳都被飞镖贯穿而过、血流不止,痛的哇哇大叫。
吕娥本欲取了这群山匪的性命,想到自己身负密任,不宜闹出人命把事情闹大;那灰袍大汉右手捂着耳朵,左手指着她咬牙切齿道:“想不到我铁神桩今天在自己的地盘上着了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下惶惶,不能安定,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违背天良之人,今天留你们一命,给你们一个悔过的机会;他日我一定会重回此地,若你们还是如此,那时我的镖就从你们的头上穿过了。”
灰袍大汉愤恨不平,看了看少妇似乎心有不甘,但想到刚才的镖再偏一点,自己就没了命,心里砰砰直跳,一挥手,招呼了另外三个人夺路而逃。
那少妇见自己得救,理了理自己衣服,面带怨恨的看了看吕娥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身为官兵不替天行道,反而放了他们,那你出手救我又有什么用?”
吕娥见救了这妇人,她不但不感谢反而怨恨自己,与她理论道:“我是将领,却不是官府,无权草菅人命,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总该留有一线余地,若日后他们能幡然醒悟,岂不是比杀了他们好!”
少妇哼了声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个好人!你可怜他们,谁又可怜我那刚刚被他们杀了,血还没干的夫君?况且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要是他们贼心不死,回去找来更多莽匪杀回来,我们都活不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我刚才就死个干脆。”
吕娥愣了愣,想了想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既然救了你,必会保你周全,现在城门已关,我们连夜赶路也没去处,今晚就在这里歇一晚,同室共处,谅他们来多少人马也不在意;明天再送你进城。那时你再雇车马去你要去的地方,保你平安。”
少妇听她要跟自己同室共处,惊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我出了狼穴会再入虎窝吗?”
吕娥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银甲,知道他误会了,把头上凤翅冠摘了,露出一头青丝,少妇这才奇道:“你是女的?”
吕娥点了点头,盘好秀发,戴上凤翅冠道:“这样你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