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上巳节。
虽有北兵犯边,但洛阳毕竟一国之都,天子脚下尚堪存身,城中无论官民,都愿意沉浸在一派暂得的喜乐气氛中。
“碧奴,你也知道上巳节吗?”
掖庭宫中一处偏室,一位已近中年的女子站在庭中。
“上巳节是一年中最好的节日。”
女子说完这句话,慢慢的环视了一下无人的庭院,庭中唯一的一棵杏树本该花枝竞放,但因为几年来内务府送来的薪炭总是不够,多半枝桠已被砍来生火,如今只余几朵花苞,还未及开放,就要委于东君,更无蜂蝶来至。
“咳……咳咳……”女子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虽然已是仲春时节,暖风熏人,但她似乎仍觉得冷。
“碧奴,你去过西京大兴吗?和洛阳不同。”
“我是大兴人,家父因边事获罪,本来我应该早几年入这掖庭宫,呵呵。”
“后来,是母亲的远亲,当时的曹国夫人,见我生得可怜,将我过继了去,又因为姐姐生性疏乖,虽然远离我的生母,但得到的宠爱并没有少。”
“碧奴,你从外面飞来,可曾见过什么新鲜事吗?”
女子等了许久,没有人应答。
“那好吧,我给你讲讲我还年少时,遇到过的稀罕事。”
“那一年,我还在大兴,也是上巳节,曹国夫人带着我去踏青,在西京,圣上会设宴曲江岸,并遣宫中教坊尽日歌舞,与官民同乐。而两岸游人摩肩接踵,其间或为斗鸡走狗,或为驰马飞箭,更有文人雅集,曲水流觞,相信不是今日能比的。”
女子仰起头望着被四面高墙围住的一方天空,碧蓝如洗。
“也是这样的天气,只是更暖和些。”
说完女子转头看向杏树,“后来你知道吗?我们竟然遇到了妖怪,好像旋风一样,呼呼的吹,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眼见继母的轿子就要被吹飞了。”
“你不用怕,”女子的眼光又移到早已无花的花篱上,“我说的是当年。我在当时,比你现在还要怕,你尚且能飞走,我在当时可是被吓得钉在地上,走不动路。”
“还好,呵呵,”少女吃吃的笑起来,“遇到几个年少的侠客,三两下就讲风妖打败,救了继母和我。”
“你问我他们长得什么样?嗯……”女子想到出神,掩口一笑,“本来我也是记不住的,当时情境太过骇人,我也本当是惊鸿照影,可是吧……”女子转过身,“后来继母带家里的马球队入宫,没想到那几个年少的侠客就在马球队中。”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马球队里,家里的马球队,我很熟悉的,我也常常和他们一起打马球,马球队中并没有他们。后来我们继母,也没有告诉我。”
“本来我还想,等打完马球,我就要继母引荐,结识一下他们。没成想,一场马球打完,就成了陌路,再也没有见过。”
“如果不是那次进宫,我被圣上选中,大约今天不会空老在这掖庭宫里,可是,不是那次进宫,我大约不会再能遇见那个人。我记得,他们叫他前田清兵卫,好像不是我们中原人。”
“碧奴,也许明年你就见不到我,今年,你肯到我手上来吗?”
女子走近花篱,将手伸出。花离篱上有一只翠羽鹦鹉,一步步走近,轻啄了两下女子的手,又低头用嘴解下自己腿上的一条红绳,交在女子手里。
“这是给我的吗?”女子略一迟疑,而后展颜一笑,“谢谢你啊。”说完将垂散的花白青丝用红绳绾起,一瞬间芳神暗蕴,似乎年轻了许多。
而后翠羽鹦鹉歪着头定定的看了一会,展翅一跳,越过爬满青藤的高墙飞远了。
“二十年噜,”女子拍了拍手,“我能离得了掖庭宫吗?”说完向着虚空拜了三拜,“各路神仙,如果有朝一日,我默莱能够离了这掖庭宫,一定为你们建庙塑像,一定。”
隔几道高墙,掖庭宫中另一处偏僻的院落,庭中有一口破败的枯井,传出一阵阴森的笑声,极轻微的,没有被人听到。
入夜,洛水边,游玩的人们还没有散尽,四处的灯火还在闪动。
一只翠羽鹦鹉和一条锦鳞鲤鱼相会在河边。
“你把红绳给了我,怎么去跃龙门?”
“我在寒山寺想了二十年,还是不想去。”鲤鱼晃了晃脊背,很特别的,背鳍上穿有两条红绳。“你把红绳给了她?”
“嗯,”翠羽鹦鹉左右踱了踱步,“我看不得她老。”
“嗯,那我背上还有两条红绳,你一并取了给她?”
“不用了,”鹦鹉低头衔起一枚石子敲了敲地,“做过一次就行了。”
“呵呵哈哈,”锦鳞鲤鱼欢快的打了个滚,“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如今我把一条红绳给了你,怕是再一甲子也没法子化龙,没有飞腾云上的机会,不如你今夜带我飞一下吧。”
翠羽鹦鹉一甩头,将口中的石子抛在一边,而后跳上鲤鱼背,双足抓紧鲤鱼背上的红绳,一振翅,逆着冰魄如钩的月光,飞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