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洛阳早已宵禁,小吏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各坊市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聊着天。中平元年的洛阳夜里,能有些什么事来折腾人?偏偏这一夜城门大开,兵伍进城,杂乱的脚步声不知惊扰了多少人的清梦。
“这位爷,这是……”小吏颤抖着双腿拦下了兵伍中最后的一个小兵,问道,“这是……怎么咯?”
小兵瞄了一眼队伍,感觉自己说一两句话的功夫应该能追上,称了称手中的银两,一把塞进怀里,低声说道:“黄巾作乱,圣上下令将黄巾贼潜伏在洛阳的马元义缉拿归案。”
“嘶……这……谁说的?”小吏有些紧张起来。年初的时候为了给病重的老母亲治病,还从这马元义马神仙那求过一道灵符。马神仙还说了让自己在门上刻字,还画了个样子让不识字的自己照着刻。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谋反了?
“嗨……不说了……不说了……”小兵赶紧三步并两步,追上了快消失在街头的队伍。
小吏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一起守夜的另一个小吏倒是过来捅了捅他的腰间,轻声问道:“王哥,怎么回事呢?”
“大事!”王姓小吏缓过神来,低声对另一个小吏说道,“听说是马神仙谋反咯……”
“什么?马……”小吏停了一停,扫视了周围的街道,低声说道“王哥,这可不能开玩笑,马神仙可是救了咱大娘的活神仙。”
“小六,这样。甭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我看他们走的是大道,没那么快赶到马神仙家里。”王哥被小六一句救了咱大娘给惊醒,总觉得得做些什么,“你抄小路赶过去,一定要把这事告诉马神仙。”
“得,我这就过去……”小六的匆匆离去让夜回到了平静。只留下王哥看着远处天边的月亮,不知在想着什么,跺了跺脚,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是注定很多人不眠的一个夜晚。不只是王哥,不只是小六,更不只是马元义。东街的打铁铺的两个汉子也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吵醒。
“谁啊……这大半夜的……”听起来似乎满是起床气的话语,却是从手里拿着长刀的精明大汉嘴里说出,半点也看不出他戒备的样子像是刚刚睡醒。
“周大哥,是我,王老二。城门东王家村的王老二。”喊门的正是刚刚擅离职守的王哥。
“老二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吗?”周大哥放下手上的凶器,嘟囔着走到门边,“哦……对了,忘了你小子是跟宵禁的。”
周大哥打开门,还没看清楚情况,就被王老二挤了进来,随后王老二指着门上刻着的“甲子”字样低声说道:“周大哥,你听我说,刚刚军队进城了,说是马神仙谋反,什么黄巾啥的,你赶紧把字给划掉。”
“这……不管怎样,谢了,老二。”
“哪的话,要不是年初那会你带马神仙上门,指不定我娘早就去下边找我爹咯。”王老二挠了挠头,“不过这个字啊,还是得划了,这回头要是朝廷抓拿同党,我估摸门上有刻这字是跑不掉的咯。”
“谢了老二哥,进来眯会?”
“不咯不咯,我还得给好几户人家说去嘞。”王老二摆了摆手,又匆匆离去。
关上门的周大哥一脸笑容立马阴了下来,跑进里屋叫醒另一个汉子:“元绍,赶紧起来。马渠帅出事了。”
且不提这边打铁铺里的事。另一边,小六也来到了马元义暂居的府邸,他倒是聪明,没敢喊门,绕了半圈后从一处矮墙翻了过去,一溜烟,便小跑着到了厅堂。厅堂门口早有几个武夫守在这,见着小六,还没开口便听小六低声呼喝着“苍天已死”。武夫不敢阻拦,赶紧让小六进了大堂,又急匆匆地让人把马元义给请来。虽说黄巾大多没有文化,却在这情报上有着对应“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紧急等别。
不一会,马元义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衣,只是一身内衬便敢了过来,还没进门便喊到:“怎么回事?”
“渠帅,当今天子不知从何处得知反叛,今夜官兵入城,说是将渠帅缉捕归案。”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喧哗,片刻后才算听清门外说了什么:“……着令大将军何进缉拿反贼马元义等,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马元义突地高声狂笑,“兄弟们,怕死吗?”
“不怕……不怕……”
趁着周遭的呼声,马元义迅速朝着小六说道:“你,赶紧去东街打铁铺,告诉周仓、裴元绍,本帅生死天定,但要他们务必逃出洛阳,将洛阳之事告诉大贤良师,此事事关大业,让他们赶紧走。”
“渠帅!”
“此事较之我性命,更关重要,快去!”
小六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匆匆翻墙而出,岂料到官兵早已将马元义的居所包围,差点就被一箭射死,好在小六有些急智,高呼:“小人探得马府地形。”这才堪堪避过生死,被带到一个校尉身边问话。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从马元义府邸翻墙出来?”校尉看着小六身上小吏的衣着,却诈做不知问道。
“将军,小人是今夜巡夜吏。这不来这马家赚些酒钱。”小六一脸奉承地说道,“刚刚你们说这马家谋逆,好家伙,差点没被当场砍死。这不就狼狈地翻墙出来了吗……”
小六说的赚些酒钱,校尉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巡夜吏时常去一些大户人家那里找借口要钱。至于为什么小六能毫发无伤翻墙出来,校尉却不在意,鸡鸣狗盗之徒,自然有他的法子。
“少说废话,这马府布局是怎样的?”
“从这矮墙翻进去,就是马府的后花园,刚刚有两个人追我追得老紧,估计还蹲那守着呢……再往东,就是厅堂,我们一般都上那拿钱……出了厅堂往北……”小六三言两语间,便把马府地形给说了个大概。一些如账房卧房什么的倒是没有说出来,也只有这样才有可信度。
“好了好了,滚吧!”
“诶,就走,这就走……”小六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临行前还问了一下士兵,“这位将军是谁啊,好生威风。”
“袁家嫡子,袁术袁公路。”
小六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今夜出卖马渠帅实属无奈。他看得出来,渠帅是心生死志,只求他小六能通知周仓裴元绍,查出叛徒。小六也明白,这事可比渠帅生死来得重要的多,毕竟,这……事关大贤良师。
小六匆匆往东街而去,却不知道身后袁术早已下令弓箭手将他射杀,狂奔之中一箭破空而来。小六听着空中有声,就地一滚,隐入黑暗的巷道,只留一支羽箭插在路面。
“我就知道这群混蛋没一个是好人。”小六咬牙切齿地往东街跑去,身后刀剑交错的金鸣早已不可耳闻,却又仿佛在小六的耳边响起。
这边周仓裴元绍两人早已拿出刀枪,正准备出门,忽的一下,打铁铺的门被撞开,吓得两人一下子刀枪齐出,错非此时小六已然脱力摔倒,只怕已经死于刀下。
见到倒地的是一巡夜吏,周仓裴元绍还以为王老二有话交代,赶紧扶起来给他倒上一碗水。
小六连干几碗清水,气喘吁吁地问道:“两位……呼呼……两位可是……周仓、裴元绍?”
裴元绍正欲答话,周仓倒是心细拦住,问道:“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我?我叫小六。”小六缓过气来,紧张地问道,“两位是周仓、裴元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周仓冷战着问道,他心里清楚着,洛阳城里,只晓得东街周铁匠兄弟,哪知道什么周仓裴元绍。
“既然不是,那打扰了!”小六站了起来,却又被裴元绍一把按下,不由得怒道,“你们想怎样?”
“哼哼……我们想怎样?你等会便知。”裴元绍不理周仓的脸色,径自从怀中掏出一条黄布裹在头顶,“大哥与这厮废话什么,只管杀了便是。”
“黄巾……你们是黄巾?”小六有些喜出望外,“你们就是周仓裴元绍?对!一定是你们俩。”
“是又如何?”周仓已经快被裴元绍给气疯了。
“渠帅……马渠帅让我来找你们。”小六急切又低声地说道,“渠帅说,要你们赶紧离开洛阳,一定要告诉大贤良师,今夜洛阳发生的一切。说此事事关大业,赶紧走。”
“你看我干什么,要走你走,我要留下来帮渠帅报仇。”裴元绍一脸愤愤地说道。
“哼……报仇?”周仓冷战一声,“你有那脑子吗?你知道谁害死渠帅吗?”
周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样,这几年这破打铁铺也赚了一些,银两你都拿走,天亮后抓紧买匹马,赶紧去长社,把今夜洛阳发生的,通通告诉大贤良师。”
“那你呢?”
“我跟小六兄弟,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出卖大贤良师,是谁,出卖渠帅。”周仓冷冷地说道,“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