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永枫乡的一条小道上,一辆驴车不紧不慢的赶路,驴车本来就跑不快,可偏偏赶车人今天不知何故频频尿急,要是平时在田间,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可是在马路上,便不能这么随意了,建设新农村,争做文明人,不仅是口号,还要落实到个人。还好,前面就有一个加油站,加油站里就有厕所,可解燃眉之急。
赶车人小名牛二,是当地的农民,平时以务农为生,偶尔也做点小生意。他停好了驴车,进到加油站的厕所,彻底解决了个人问题。卸掉烦恼之后,牛二一身轻松,赶着驴车继续上路。
今天驴子好像又偷懒了,比平时跑得慢,牛二心想,待会儿,得给它多喂点儿草。今天,牛二起了个大早,赶着去如意寺送树苗,跑完这一趟,回来还要下地干活。牛二的爷爷和叔叔种树技术一流,很受大家的欢迎,连如意寺的人都知道了,辛好寺里的和尚只会念经,不懂种树,这让牛二一家可以赚点小钱。他一挥鞭子,“得儿~~驾!”催促驴子加快赶路。
如意寺住持释守信像往常一样做早课,每天早晨,他需要静一静,忘掉琐事,放空心灵,感恩观音菩萨。由于师父去世的早,让释守信早早地做了如意寺的住持,寺里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他张罗,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一天之中,唯有早课时间可以让他放松一会儿。
今天早晨,释守信心情不错,最近寺里的事情还算顺利,大家对现在的运作机制适应得差不多了,一切都逐渐走上了正轨。
“住持大师,寺里来了一个人!”小和尚鲁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来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释守信心想,又不能清静了。
“他是跟牛二的驴车来的!”
释守信笑了,“谁会坐牛二的驴车呀?”
他接着又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还在车里睡觉呢。”
释守信想了想,得把早课做完,于是吩咐:“你找个地方让他先睡,等醒了来叫我。”
“是!”鲁月像一阵风一样跑掉了。
中午,释守信经过柴房,听得里面有声音,进去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正在喝粥。释受信心想,鲁月这小鬼也不来叫我,不知跑哪去了,于是问道:“鲁月呢?”
“是,大师。”小鬼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
“怎么不来叫我一声?”
“去了,您已经出来了。”
释守信转身问年轻人:“睡醒了吗?”
年轻人点点头。
释守信又问:“还饿吗?”
年轻人又点点头。
释守信想,真是个实在人,他继续问:“你从哪里来的?”
年轻人想了想,说:“不知道。”拿起馒头,又吃。
释守信觉得奇怪,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还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
释守信心想,怎么来了个傻子呀!
释守信看他身上都是布条,也没个像样的衣服,便吩咐鲁月:“吃完了,给他换身衣服,送他出去。”
鲁月回答道:“是。”
吃晚饭的时候,释守信又见到了鲁月,于是问他:“那个年轻人送走了吗?”
“送走了。”
“他一切还好吧?”
“还好。”
鲁月忽然说:“他好像对寺里的环境很熟悉,哪儿的房子,干什么用的,都一清二楚。”
释守信心里暗道:原来傻子不傻呀!
鲁月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他说错了。”
释守信也没有太在意。
“走过花台的时候,他说,里面有鱼。”
释守信有点不信,“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我笑了他老半天,他坚持说里面有鱼。”
释守信立刻说道:“快,马上把他找回来!”
释守信中等身材,近年微微有些发福,圆圆的脑袋和蔼的脸,谁看了都觉得亲切慈祥,这会儿,他正在房间里不停地渡着碎步。师父在世的时候,一直教导他,出家人要学会放下一切,不可被凡间琐事缠身,可是今天他却是心情难以平静,多年前的事,又浮现在眼前。
“大师,人找回来了!”鲁月老远就嚷嚷着喊道。
释守信赶忙到门口迎接。
“还好,他在河边发呆,被我看见了。”鲁月还在兴头,滔滔不绝地说着事情的经过。
释守信对鲁月说:“你去把守义大师叫到我房间来。”
鲁月又兴冲冲地跑了。
释守信牵着年轻人的手,领进了里屋,两个人都坐下,他盯着年轻人看了半天,似乎在想象着他以前的样子。
没过多久,释守义到了,释守义和释守信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关系亲密,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默契。
释守信小心仔细地关上门,然后坐下,和释守义两人四目相望,他轻轻问道:“你觉得像吗?”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相像。”释守义答道。
待三人都坐定以后,释守信问年轻人:“刚刚鲁月告诉我,说你对如意寺很熟悉,还知道花台里面有鱼,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好么?”
年轻人回答:“我也说不上来,印象中就是如此。”
释守信说道:“我一个前辈,他有个儿子,多年前我和这个孩子曾经在花台里养鱼玩耍,结果第二天被师父发现,把我臭骂了一顿。过了这么多年,除了我、我师父及那个孩子,没人知道这事。所以我就奇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就是那个孩子?”
年轻人似乎不太明白,沉思半天,若有所悟,自言自语道:“我小时候常在这里玩?”
释守信看到释守义满脸的疑问,也是心生警惕,心想,必须得再施加一点压力,这小子再装蒜,就只有赶走他了。他清了清喉咙,盯着年轻人的眼睛,问道:“我再问你,施丽丽是你什么人?”
年轻人像是被人猛抽了一鞭,突然就震醒了,他开始额头冒汗,浑身发抖,持续了有好几秒钟,然后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施丽丽是我妈。”
释守信与释守义微微点头。
释守信又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嗯,我叫马努,大家都叫我阿努。”这一次,年轻人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释守信走到桌子边,指着边角说:“那年夏天,你和我在屋里比划过招,你一时失足,摔倒在桌边,在背上留下了一个疤。”
马努下意识的去摸后背,索性又褪下衣服,释守信和释守义都过来看,最后在背上找到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小小疤痕,释守信还伸手摸了几下以确认是个伤疤。
释守信接着说:“你的父亲与本寺有很深的渊源,隔了这么多年,你突然到来,其实我们也耽心有人冒用你的身份,接近本寺,图谋不轨。为慎重起见,我们需要反复核实,确保万无一失。”
马努轻轻点头,说:“我能理解。”
释守信对马努说:“你小的时候,我们曾在寺里教过你几招粗浅的功夫,这些招式外人不一定知晓,只有你或许还记得。今天,我要试试,看你还记得多少。”
释守信伸出双手,作出前伸的样子,五指握成爪子的形状,两脚形成弓步,说道:“我这一招,叫做饿虎扑食,前面双手可拳可掌,下面双脚可踢可扫,你怎么应对?”
马努走到释守信身旁,围着他走了一圈,自己比划了几下,然后说:“我沉肩蹲步,交臂护身,待你由掌变拳,或从拳化掌之一瞬间,出一掌一拳,撸须掏心。”
释守信叫声“好”,伸出左掌,右手护着左手肘,身体半转,“我这一招,名为蟒蛇缠腰,手掌一推一靠,膝盖一顶,你若抵抗,我便借力使力,腿上的力传到左手,左手的力在传到右手,三股力使你无法脱身。你如何化解?”
马努抬起释守信的手,比划着距离,计算时间,口中念念有词,突然说道:“我出击你的左手和右手之间,以及膝盖和手肘之间的部位,斩断它们之间的联系,你若不顾,便是力量散了,你若反抗,反弹之力加诸己身,你未战就先败了。”
释守义一旁拍手,“不错!不错!”
释守信面露喜色,坐下休息。
释守义站起来,说道:“我先使出旱鸭戏水,试探你的左方,然后使出蜻蜓点水,骚扰你的右方,最后使出夺命连环踢,直取中路,你怎么办?”
马努应道:“你的前面两招都是虚招,不用理会,真正要紧的是夺命连环踢。”
马努顿了顿,接着说:“当你的连环踢腿过来的时候,我不能硬抗,我集中精力喵着你的足太阴脾经,只要你真的踢过来,我就对着足太阴脾经上的三阴交、地机、血海等穴位依次下手,只要点中一处,你就会气血阻断,腿脚无力,无法再战。”
释守义连连点头,“接着来!我无影掌攻你门面,你若抵抗,我便使出大鹏擒拿手,切你双手,你如何应付?”
马努扶着释守义的双手,轻轻一按,说道:“我双臂一绞,抓你双手拇指,我双臂合围,反向使力旋转,你若不松手,我就拧你拇指,你若松手,我就顺势前出,直击你的胸口。”
释守义不服气,“我一招金鸡独立,向你袭来,你逃无可逃!”
马努似乎楞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噗呲”一笑,“你这一招金鸡独立,上下共露出六个破绽,我只要使出一招‘乱拳打死老师傅’,你便大败亏输。”
释守信与释守义两人大笑,释守信说:“好!小兄弟,看来你当真便是马努无疑。”
马努看二人心情大好,便斗胆问道:“大师,我有一事感到迷惑。”
释守信答道:“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吧。”
马努说道:“我小时候的事情还依稀记得一些,可后来的事,就不怎么记得了,这好生奇怪。”
释守信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你现在也长大了,我就不妨告诉你实情。你小的时候,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本寺,让我们教你习武。那时候,你人小鬼大,聪明活泼,教你功夫一学便会,大家都特别喜欢你。”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没想到此后你就变得心高气傲,一意孤行。本寺有一项密传武功,名为幻影手,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功夫,师父有令,未得他老人家的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研习这门功夫。哪知你小小年纪,竟然不顾禁令,偷看师父的武功秘籍,私自练习幻影手。”
马努急问:“后来练成了吗?”
释守义忍不住哼了一声。
释守信心情沉重地说:“放眼如意寺几百年来,英雄豪杰无数,可是能练成幻影手的人仅寥寥数人而已,而且功力也有限,可见得这门功夫的艰深。练习这门武功的要求极高,没有深厚的内功,没有对武学奥秘的领悟,根本探不到门道,反而有极大的危害。”
“啊?”
释守信怜惜地看着马努说道:“后来,因为你不顾众人的规劝,一意孤行,结果急火攻心,走火入魔,智力退化,记忆丧失,成天呆呆傻傻的。哎~~,为了此事,还令得你母亲对本寺非常的不谅解。”
马努感到意外,说:“我妈妈很通情达理啊,她常常说,一个人有没有功名都没关系,只要能自食其力,也是好的。后来,我在建筑工地上班,她也是非常理解和支持的。”
释守信说:“哼,恐怕她已经无法对你寄予厚望,只能退而求其次,祈求你能平安度日。”
“这也有可能。”
“今天时间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带你在如意寺四处看看。”
马努若有所思,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中还在想着小时候的事。
马努晚上睡得很香,前一阵子脑子一片混沌,好多记忆到现在才慢慢厘清,想起父亲还有自己与如意寺非同寻常的关系,马努感慨万千,对于明天既紧张又期待。
第二天,马努早早的就起床,发现寺里的和尚都早早起床了,释守信与释守义师兄弟带着马努在寺庙附近边走边看。如意寺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前面靠近繁忙的如意镇,后面背倚巨意山,附近有一条小河蜿蜒经过。平时僧人们都在寺里活动,后山区域鲜少光顾。整个后山范围很大,处于一大片平缓的丘陵之中,目视所及,树木郁郁葱葱,有几栋小平房在树木丛中若隐若现,三人在树林间走走停停,有说有笑。
“守信大师,寺里又来了一个人!”鲁月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来个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释守信心想,这小鬼,一惊一诧的。
“他是跟牛二的驴车来的!”
释守信笑了,难道真有人愿意坐牛二的驴车呀,“是什么人呐?你先招呼他一下,我待会儿就去见他。”
鲁月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不劳大驾,老夫不请自来。”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敦实汉子笑容满面地走来,两只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马努。
马努一看,这不是莫教授么!刚想说话,却见释守信连连抱拳道:“原来是莫怀谷莫大侠,和尚未能前去迎接,失礼失礼!”
莫教授说道:“后山风景如此优美,让人流连忘返,难怪大师不去前面寺里呆着。”
马努赶忙上前与莫教授握手招呼,态度亲切。
释守信见状,说道:“莫大侠为人刚正不阿,江湖有名,大侠似乎又与马努小兄弟相熟,今日和尚正有一事请大侠帮忙。”
莫教授道:“不敢,大师客气了。”
释守信接着说:“昔日师父的挚友马永昶大侠,在本寺留下一物,委托和尚在他儿子马努成年之时交他手中,今日和尚就来完成马前辈的愿望,请莫大侠见证。”
莫教授说道:“好说,好说。”
后山之中,有一株树龄逾数百年的榆树,足有近二十米高,在一片树林中显得尤为突出。释守信抬头看了看天,口中喃喃自语道:“时辰正好。”径自走到榆树跟前,一边看着树干的影子,顺着影子的方向走了十步,然后转向南面,又迈出七步,然后停了下来。释守义见此情景,脸色已微微发白。
释守信对鲁月说:“拿个铁锹过来。”
鲁月应声去了。
几分钟后,鲁月拿来了铁锹,马努自告奋勇挖了起来。因为昨天休息得好,马努体力充沛,不一会就挖地三尺,马努看看释守信,释守信示意马努继续,没挖几下,忽然听得“嘎嘣”一声,有东西!马努心情激动,猜不出父亲留了什么给自己。他小心清掉旁边的泥土,随后取出了一个小铁箱,郑重地交到释守信手中。
释守信小心地打开箱子,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期待忽地转为惊讶,最后又变成了绝望,“怎么会这样?”,他整个人呆住了。
大家这时才看清,箱子里面居然空无一物!
莫教授一声冷笑,一把扣住释守义的手腕,说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显见得你是知情的,莫非东西是你拿走了?”
释守义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