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天心阁主一路沿着山顶逃亡,直到神行符的效用即将消失,身后的天心阁成为了眼中一点,他那颗始终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放眼一观周围环境,此处地势平缓,风光独秀,林木外形各有奇异,却都粗壮不显高大,山花正绚,和风正暖,向下望,绵延三千里落星尽收眼底,有蜿蜒处形似游龙归海,有高耸处宛如银狼啸月,有山坳聚雨成湖,湖平如镜,纳日月星辰,有奇峰烟霞常耀,祥瑞蒸熏……待细看去,由下而上,草木葱茏中尽隐残垣断壁,叹只叹,往昔繁华不再,徒引得后人怅惘。
山风刮过,一旁有建筑物一角化为烟尘飘散,苍茫的岁月气息弥漫,一幕幕远古的画面似从眼前闪过:天心峰上人如雨、剑如虹,术法之光可与皓月争辉,论道辩法声震十方大地。
天心阁主有一刹那恍惚,随后在一块巍巍竖立的三丈碑石前停下脚步,石碑斑驳,其上二字依稀可辨:化生,他以手轻触碑体,感受着碑体传递出的粗糙质感与凉意,遥想着先辈荣光,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
化生台,终究,也是我的归宿吗?
天心阁主心底叹息一声。
身后有异常的风声传来,天心阁主心知大敌将至,他缓缓转身,目光所见,一团黑雾从山下一跃而出,又迅速的向他冲来。
待来人停下,黑雾消散,露出一副阴沉的面容,天心阁主双目注视着他,面无表情,道:“阁下,你我之间并无多大冤仇,何至于此?我这有三颗一阶中品清心丹相送,聊表心意,阁下就此退去,如何?”
来人目光微缩,却还是嗤声一笑,神色阴狠:“你毁我法器,不杀你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清心丹?哼!我自会来取!”
天心阁主对此早有预料,不过是在借机观察罢了,一番对比,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却是直往下沉,这妖人的修为增进了,现在应是后天七重境。
这才半个月时间,难道修炼邪道功法修为精进真就这么快?
此时不容纠结这些,天心阁主把这些念头甩出脑后,想到妖人刚才的话,不由又是愤怒又是好笑:“阁下还真是狂妄,你屠杀村民采集阴魂,我不过路过而已,你就立下杀手,若非毁了你法器,只怕我也难逃村民一般的下场,怎么?在阁下的眼中,我应该束手等死?”
邪道妖人依旧是那副阴沉的面容,他迎着天心阁主的眼睛,话语中不无嘲弄:“仙道在争,你龟缩一隅,早晚是淘汰的结局,死在我手中,也不算埋没了你。”
此处是师门遗址,天心阁主也不愿输了气势,况且还未做过一场,生死倾向未有定数,他冷哼一声,道:“阁下既然不肯罢手,幽冥路上,可不要怨自己瞎了眼睛,挑错了人。”
对面的邪道妖人听闻天心阁主放此狂言不由怔了一怔,心下狐疑,他左右环顾一圈,这附近除了风景尚可,没发现其他异状。
看来是我多心了!他哈哈大笑起来:“本事不大,口气不小,怎么?你这是为自己选好了墓地?”
天心阁主忽然笑道:“远来是客,此处却是为你而选,你这妖人杀人无数,往日天不收你,今日却是时辰已到,你注定难逃死劫!”
“狂妄!”邪道妖人哼了一声,不愿耽搁,他直接揭穿天心阁主的盘算,试图乱其心神:“我知你意图,但那不过是妄想,你以为引开了我那两个小娃娃就能逃得性命?愚蠢!不过你也别着急,很快就送你去陪他们。”
天心阁主眼皮一跳,呼吸有刹那的混乱,宽大袖袍中的双手也不自禁的握紧,他心念电转,回忆起逃离时以万化通灵术搜查四周所感应到的景象。
这妖人真有同伙躲在暗中窥视?天心阁主一时心头惴惴。
不可能!天心阁主不愿相信,对于万化通灵术,他抱有极大的信心,当时并没有感应到异常的波动。
难道是这妖人的同伙境界太高,同时又修炼有敛息一类的秘术?
也不对,若真如此,这妖人又何必如此小心,况且,有这样的修为又怎会受这妖人支使?
他到底是心志坚韧之辈,纵然忧心异常,却很快把这些繁杂的念头甩出脑后,说到底,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瞻前顾后,反生变数,此等境地,唯战而已。
天心阁主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右手轻触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微光一闪,三尺青锋已握于手中,他轻轻挥动,剑指敌人,剑身所过青光粼粼,如碧玉湖中荡起的涟漪,并隐隐间若有清鸣声。
“纳戒!”邪道妖人惊呼一声,眼神掠过长剑,又目光热切至极的盯着天心阁主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僵硬的面容上挤出了条条沟壑:“上次你藏的很好,想不到你一个苟延残喘的破落门派小掌门居然有这么多的好宝贝!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格外激动。
天心阁主不语,只是守住心神,沉入手中长剑,他之前的伤势并未大好,收到冰兰传讯时,稍一感应,就知形势不妙,忍痛把上任阁主传下的一颗元灵丹吞入腹中,但此丹虽非凡品,主要功能却是固本培元,疗伤之效附带一二,他服下之后,丹药效力仅仅使伤势减轻了一些罢了。
好在丹内还蕴含着磅礴的灵气,若是平时,有此丹之助,他只需运转功法吸收转化了这道灵气,那时不仅伤势可大好,甚至于更进一步,但形势不由人,天心阁内有阵法护持,他虽自信可以安然无恙,却不能不顾两个孩子的安危。
是以,天心阁主果断放弃了以灵丹之力疗伤的打算,引邪道妖人来此,作殊死一搏。
感受着身后那座巍巍石碑,天心阁主心中提了几分胆气,又紧了紧手中长剑,面露决然之色。
天心阁主心中清楚,他现在修为处于后天五重境,对面邪道妖人的修为高他两重,面对境界的压制,他的诸多手段全然无用,而唯一的机会,便来自手上这把青漪剑。
此剑为下品法器中的精品,其上附有一式剑招:分影穿空刺,威力极大,虚实难料,出其不意之下,定能胜而杀之。
唯一担心的是,这式剑招极耗真气,放手施为之下,一剑之后恐再无反击之力,若未制敌,自身将沦为板上鱼肉,任其宰割。
不过,敌人势强,他神行符耗尽,逃脱不得,此时,唯有一战寻求生机。
纵是失败,把这邪道妖人引入化生台,与之同归,亦不算枉死!
天心阁主心中叹息。
他开始运转功法努力约束着体内那道四处游荡并在不断散逸的灵气,以心神牵引着灌入青漪剑中,很快,剑身微微明灭交错,宛若剑如人一般在呼吸。
邪道妖人阴冷的眸子注视着天心阁主,如伺机待发的毒蛇,忽然,他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左手张开,掌心处雷火交织,迅速聚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幽暗雷火球。
“你身为掌门,虽是破落了些,想必也不缺传承术法,就请试试我这阴火雷,看看比之你门派秘术如何?”邪道妖人语气中有些不忿,又有些自得,他右手指向天心阁主,阴火雷“嗖”的一声从掌心飞出,直冲天心阁主而去。
天心阁主目光微凝,手腕一转,青漪剑带着盈盈光影迎上阴火雷。
“滋滋~”阴火雷从中间一分为二,雷火炸裂,落在天心阁主身前,与一道凭空出现的乳白色光幕碰撞、消散。
与此同时,邪道妖人已经快速接近,他右手一抖,一条棕色长鞭从他衣袍中甩出,震荡着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直直的朝天心阁主打来。
天心阁主吃了一惊,见其威势惊人,不欲硬接,立即运转体内真气灌注双腿,匆忙间向旁边闪避。
“噼啪!”
鞭尾从他身前卷过,爆烈的声音震颤耳膜,天心阁主心知麻烦了,敌人的武器正好克他,他竭力向后退却,意图拉开距离脱离攻势。
“咻~”
鞭影惊风,邪道妖人得势不饶人,挥舞着噼啪作响的长鞭又向他奔袭而来,速度极快,天心阁主受制于武器,反击不得,只得狼狈的就地一滚。
邪道妖人占尽优势,压制的天心阁主毫无还手之力,几个回合之后,邪道妖人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中不无讥讽:“一派掌门也就这点本事,把你家祖师的脸都丢光了,还是早早寻你祖师,磕头请罪去吧!不孝徒孙!”
天心阁主听得恼怒不已,但也心知这样不是办法,他打定主意,犯一点险,**邪道妖人的连绵攻势。
当邪道妖人的鞭影再次袭来,天心阁主深吸一口气,左手微光一闪,拿出三根纤细的飞针,灌注真气,向邪道妖人甩去,同时引燃一张石甲符,迎着长鞭冲了上去。
“等你多时了!”邪道妖人不惊反喜,在天心阁主惊怒的目光中,他的身形在瞬间诡异的模糊了一阵,三根飞针也在那时穿过他的身体所在,射向远处,不知所踪。
躲过飞针,邪道妖人右手快速挥舞,鞭影如激荡的水纹,一圈一圈笼罩在天心阁主前进的路上,让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心中算计落空,又陷入危机之中,天心阁主目光一定,瞬间下定决心,青漪剑亮起强烈的光芒,以剑作劈,与稠密的鞭影碰撞在一起。
接触的瞬间,却有金铁交击的声音锵锵作响,一股又一股巨力沿着长剑传递到天心阁主的身上,天心阁主不得已双手握剑,身子死死地前压,才不至被掀倒在地。
“哔啵!”
乳白色的光幕半息之间就已裂开,化为点点白光消散不见,淡黄色的光芒瞬间亮起,如同一副甲胄贴合在天心阁主身上,将他护在其中。
“嘭……咯嚓!”
眼见鞭上传来的力道渐弱,石甲符也将支撑不住,天心阁主眼中凶光渐起,他怒视着鞭影后的邪道妖人,大喝一声:“你这妖人,去死!”
话语间,体内余下的真气分为两道,一者流向双脚,一者再无保留的向青漪剑中注入,感受着双脚力量大增,天心阁主狠狠一蹬地,改劈为刺,引动了青漪剑上的剑招。
分影穿空刺!
青漪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鸣,光芒大放又骤然收敛,一道丈许长的光剑已然成型,随着天心阁主的“死”字落音,周围的空间似乎有刹那的停顿,光剑跨越了两者之间的距离,在邪道妖人惊怒、懊悔、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刺向他的胸口。
“不!”邪道妖人满面狰狞,生死关头,他果断放弃攻击,两手抵于胸口,疯狂的聚集真气,以手为形,真气外放,形成一个黑色的真气盾,护在胸口处。
“滋~”
一声轻响,声势浩大的光剑出乎意料的寸寸碎裂,正当邪道妖人惊愕之时,天心阁主赶在石甲符碎裂之前,蛮横的撞开挡路的鞭影,紧随光剑之后,带着置生死不顾的决然,手中长剑剑芒吞吐,扎进邪道妖人的右肩,并手腕一挑,带出一蓬鲜血,切断了他的肩膀。
“呃啊!”邪道妖人怒声咆哮,眼中难掩疯狂,他左手用力前推,真气盾倏然变大,把天心阁主弹飞出去。
“砰!”落地之后,天心阁主体内气血翻涌,难以抑制,一口鲜血吐出,胸部疼痛难忍,似有骨骼断裂,他以剑支撑,艰难的站起身子,抬头朝邪道妖人看去。
邪道妖人此时的右手臂完全是靠着一点皮肉挂在肩膀之上,他阴狠的看着天心阁主,僵硬的面容近乎扭曲,一把扯掉手臂,嘴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很好!很好!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炼成阴傀,日夜炮制!”
说罢,邪道妖人肩周身黑雾缭绕,眼睛里出现妖异的红光,他以左手快速的掐出一道法诀,黑雾涌动,沿着臂腕向指尖缠绕聚集,他的指甲立时伸长,一根根黑的耀目,如刀锋一般,寒光迫人。
“该死!”天心阁主恨恨的低语,分影穿空刺未竟全功,即使重伤了邪道妖人也是无用,此时他体内真气枯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着对面敌人仇恨的目光,天心阁主知道,他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吞下两颗不入阶亦是身上唯二的回元丹,真气回复了少许,天心阁主又接连引燃回春符与镇痛符,至于断裂错位的胸骨,也无暇顾及了,转身踉跄着往化生台内跑去。
也罢!师父曾说化生台是天心禁地,里面残留着威力惊人的上古阵法,且引这邪道妖人进去,同归幽冥吧!
不由的,天心阁主又忆起师父谈起化生台时的情景,纵然岁月模糊了音容,那眼眸深处的愤恨与哀伤,犹自昨日,也因此,一步越界之时,决然之下,一丝几不可知的希冀深藏他的心底。
“化生台……守门灵……传承之光……试炼之路……”
声音,由心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