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心阁主悠悠转醒之时,华光熹微,近在咫尺,刺的他眼睛有些许不适,他坐起身,抬手一挡,待适应一阵后放下手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诧万分:
这是一间古老、巨大又空旷的方形石殿,左右约莫十二丈宽,通体由人高的白石堆砌,四周无门,石墙表面凝光若千年积雪,一盏盏青石灯在其上规整的排列,只是现在仅余三两盏还透支着残光,发出哔啵哔啵的轻微爆裂声。
石殿的微光来自穹顶,九颗头骨大小的圆球组合成阵,汲取天地间的能量转化成一片片如雪花瓣的丝絮散落在石殿中,让整个石殿都充斥着蒙蒙辉光,古今不夜。
这是哪儿?
我在这里做什么?
天心阁主使劲摇了摇头。
鸾儿!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天心阁主面色一变,突然烦躁起来。
他想起了一些,飓风,强光,以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妖人,似乎死了?天心阁主有些难以置信。
死的好!他又不由的心怀大畅,似乎浑身都通泰了。
对了,那两只诡异的石兽……
那就是守门灵吗?难道这里就是试炼之地?他猜疑着。
还有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天心阁主苦恼的拍拍头,他已经很努力的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但很可惜,在那种能让他铭记一生的痛苦面前,他几乎断绝了对外界的感应,现在隐约记得的,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眼中看到的模糊片段。
关于化生台,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天心阁主有太多想要知晓的了,这些念头乱糊糊的搅在脑子里,一时让他有些混乱。
鸾儿,鸾儿才是最重要的!天心阁主始终牵挂着鸾儿,他又回想起那阵痛苦,心中惶惶不安,那感觉太真实了,那种彻底失去鸾儿的痛苦……
不是真的!
那不是真的!
一定不是!
他心跳如擂鼓,急促的踹气,过了好一阵才平复过来。
出去!一定要出去!天心阁主眼神坚定,他迫切的想要回到鸾儿身边去,迫近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无论这答案对于他来说是好是坏。
双手撑地,天心阁主站起身来,却突然怔住了。
我的伤……全好了?他吃惊的甩动胳膊,又撩开腰间衣物,丝毫不见伤口的痕迹。
真好了!连体内的毒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天心阁主长长的吐了口气,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更加好奇了。
不再多想,他细细打量四周,稍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原来石殿四方布局毫无二致,看不出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沉吟片刻,他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面石墙走去。
“啪嗒,啪嗒……”在空旷寂静的石殿中行走,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随着天心阁主的走动,渐渐的,周围生了变化。
光,更明亮了。
天心阁主抬头一看,九颗石珠组成的阵法正快速的运转,一道道天地能量被阵法汇聚在一起,石珠越来越亮,散出大量的絮状物,石殿渐如白昼。
这不寻常的变化引起了天心阁主的警惕,师父曾说化生台内危机重重,他不敢掉以轻心。
他想要活着出去!
为了鸾儿!
当光亮到了某种程度,九颗石球所在的平面聚拢成了一片巨大的光幕,遮盖住石殿穹顶。
“波……”
光幕中传来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在天心阁主惊诧的目光中,光幕中央裂开一道口子,一枚光令徐徐降落。
这是一枚方形令牌,受到强光影响,难以看清真形,在脱离穹顶光幕后,它溜溜转动几圈,向天心阁主飞来。
天心阁主大惊,向后急退,他不清楚这光令是什么玩意儿,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总之为安全计,还是先避让为好。
然而,无论天心阁主向哪个方面跑,光令却认准了他,托起一条长长的光焰,始终追在他的身后,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天心阁主在与邪道妖人争斗时就已经用尽了体内真气,吞吃回元丹恢复的少数真气也在逃亡时消耗殆尽,此时的他空有后天五重境的修为,却对光令毫无办法。
又翻遍纳戒,才发现现在清贫之极,除了右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青漪剑,符箓灵丹能排上用场的一样皆无,没奈何,天心阁主只能凭借两条腿,指望着身后的光令追着追着就自个儿停下了呢。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应该跟着夫人学一门轻功,也不至弄的如此狼狈。
天心阁主颇为懊恼的想到。
在后天境时期,修仙者拥有诸如符箓、法器、术法等各种手段,普遍强于武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武者就没有可取之处,相反,武者修炼内力,钻研术式,对技巧的运用极为高明,在这个阶段,于天心阁主此类传承断绝、手段单一的修士而言,修习武功能显著的提升他们的实力。
想归想,天心阁主也知道,自己虽然跟随师父缩在这一片犄角旮旯处,几无纷争,但作为修仙者的傲气一点也没少,对于那些没有资质的武者是看不上眼的,当然,这也是修仙界的普遍状况。
现在多想无益,天心阁主观察着光令,很快他就无奈的发现,他要被追上了。
同时还有一个古怪的现象,每当他回过头去,那枚光令总是会滴溜溜旋转两圈。
这是什么情况?天心阁主心中疑惑,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期待。
但他没打算停下。
主动放弃与被逼无奈虽然结果一样,但自我感觉是大大不同。
继续!
“呼哧~呼哧~”
天心阁主大口踹气,他从未想过,作为一名修仙者居然也有累到脚软的一天。
但当他再次回头看时,突然就吓了一跳,那枚光令竟已经在他脑门前悬着了。
这、这就追上了?天心阁主脑袋宕了一下,前一瞬还在两丈开外,眨眼功夫就到了眼前?
合着,我刚才是被戏耍了?天心阁主心中升起这古怪的念头。
是福还是祸?不知道,但跑也跑不过,能怎么办?天心阁主无奈停了下来,转身直面这枚诡异的光令,并下意识握紧青漪剑,瞳孔微缩,浑身紧绷。
光令在天心阁主眼前悬浮,不时上下跳动一下,又绕着他的脑袋溜溜转了两圈,最后又在他眉眼前悬停。
天心阁主突然有毛骨悚然之感,光令这般动作像极了人一般,似乎正全方位的打量着他,他忽的记起宗门秘录中有提到过修仙界的一类禁忌之事:夺舍,眼皮忍不住一阵狂跳。
夺舍,吞其魂魄,夺其躯体,逆乱阴阳,天地不容。
既然是禁忌之事,按理来说并不常有,但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夺舍是附着在光明下的阴影块,是修士恶念的共识,无处不在。
特别是许多邪道修士,受困于自身资质,在修炼上难有寸进又寿元将尽时,甘冒奇险夺舍天赋异禀同时境界比自身低的修士肉身。
也许,这光令内就隐藏着一个老怪物的元神?
天心阁主心中凛然,暗暗留意着光令的一举一动。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就让天心阁主摸不着头脑了,光令静静的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了。
天心阁主不敢妄动,但似乎他不动,光令也不动,一人一令就此静滞。
“对峙”片刻,天心阁主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向右移动一步,光令紧跟着右移,他又左移两步,光令依旧随之而动,天心阁主内心一松,开始不断尝试,左跑、右跑、向后跑,光令始终漂浮在他眉眼前方,当他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那光令轻飘飘的向后退去。
当他小心的用青漪剑去触碰光令,剑从光令中穿过,手上也没有传来丝毫阻碍感。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天心阁主皱眉思索。
也许,摸一摸也无妨?刚升起这个念头,又被他赶紧掐住。
但念起难收,一直在他脑海中纠缠,摸吧?万一有危险呢?鸾儿怎么办?不摸吧,他看了看四周,大殿内空荡荡一片,没见离开的途经,也许这令中就藏有出去的办法呢?修仙界中一切皆有可能。
摸?不摸?摸不摸?摸!他抬起手来,又迟疑,最后咬咬牙还是放下。
他焦急的走来走去,最后一跺脚,索性开始在石殿中搜寻起来,看能不能先找到出去的方法。
在他心中最紧要的,是鸾儿,绝对不能冒险。
对于石殿,天心阁主什么也不了解,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尝试寻找:敲,虽然这个笨办法他自己并不抱希望,没奈何,传承断绝,修仙界的诸多手段都是只闻其名,想不到其他法子了,总之,现在再蠢的办法也要先试过再说。
石殿无柱,空荡寂静,天心阁主也不知方向,就顺着青石灯一盏一盏的摸索,随后又耐着性子在白石墙上、地面敲敲碰碰,费了不少时间,却是徒劳无功。
叹了口气,天心阁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一直悬在身旁的光令上,他左手轻轻抚过清漪剑,随后把剑收了起来,面色凝重,缓缓抬起右手,忍着刺目的强光,徐徐朝光令抓去。
出乎意料,手触碰到光令时并没有灼热之感,眼看就要深入其中,光令忽有变化,如流水淌过手臂,最后钻入了他的眉心之中。
灵体?夺舍?!完了!
天心阁主脑中刚闪过这几个念头,一股暖流缓缓进入识海,直接引动天心阁主的心神,徐徐展开一段恢宏的记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形,手拄一根青木杖,行走在苍茫大地上,沿途所过,万兽伏首,江河缓流。
他一路走一路走,观天象,探地脉,似乎在找寻什么,突然,他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片浩瀚的海域,在老人的眼中,此处端是一个福地妙地,有蛟龙孕育,又有两头外来真龙相争,是三龙汇聚之所。
两头外来真龙相互对峙,凶相毕露,又都不肯舍宝地离去,故而相争,欲致对方于死地,真龙争斗,蛟龙遭劫,它灵体未成,不能游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孕育自己的龙穴被破坏,自身灵体渐渐溃散。
老人到来,蛟龙哀吟一声,悲凄不甘,老人哑然失笑,道了一句:妙妙妙!合该你成就真龙造化。
随后一指定山河大势,一指截日月玄机,挥袖间聚拢蛟龙灵体,搬运龙穴于海域中心,最后盘膝坐下,以自身灵力化为一方大印,镇于两条真龙之上。
自此,海域中心一座岛屿徐徐升起,一日高过一日,直至悬浮在海面之上。
极远看去,圆润如珠。
老人见此,开怀大笑,灵光一现,凌空写就一个“云”字,就见风起云聚,此海域焕然若仙家胜地。
老人长身而起,挥挥衣袖,道了一声:去吧。
大印轰然散去,两条真龙仓惶逃离,离去时真身已因镇压而散了大半。
山河随之移位。
老人凌空走向悬海岛屿,在岛屿上的最高处拄杖站立,面向无数观望的修士,悠然开口:“今我天心道人据此为道场,凡志诚向道者皆可入我门下,无正邪之分,无族类之别,法无二致,一视同仁。”话音落,化为滚滚洪流席卷四方。
无数人面色大变,也有无数人振奋狂喜。
三日后,一整座小山石雕琢成碑,耸立于岛屿之上,老人亲手写下“天心”二字,自此,天心立派!
这片海域从此更名流云海,中心小岛称为云州,也作天心岛。
七百年后,天心老人在云州最高处拄杖观日,金阳跃东际海岸而出,万丈霞光入水,云海天际共红,景象之恢宏壮丽,一时无二,天心道人心有所悟,倏然闭目。
一瞑而万世不视……
脑海记忆到此结束,天心阁主悠然醒转,眼中满是震撼之色,画面中的老人慑服万兽、镇压龙脉,引山河之变只是等闲,一言一行都暗合天地大势,其道法通玄,其风姿惊绝,让天心阁主为之心悦诚服,心向往之。
天心道人,这就是天心阁的由来吗?天心阁主伸手按揉眉心,心潮起伏,眼中尽是火热之意,久久才得以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