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变得模糊,宛如泡在水里的照片,晃动着,色彩揉到了一起,最终化作了一坨黑。忽的,那黑色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一道刺眼的光倾泻而下,黑倏地一下变得一片惨白。
这或许是第一次林柔和自己道歉,好像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抒发着对自己的爱。是什么让林柔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是不是真的猜到了些什么,她是不是试图以此去改变自己的想法,还是她终于长大了?
“Perfect!有了!”大卫几乎跳了起来,“好了,收工,大家辛苦了!”
“谢谢大家!”林柔松开了手,点着头,乖巧地和工作人员道着谢。
林婉还没有缓过神来,她盯着林柔拉着自己的手,不时地跟从身边经过的工作人员说着大家辛苦了。
“林婉,林柔,最后一张绝了,你们俩的表情太有故事了,我觉得这张绝对可以做封面!不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成图了,我一会儿立刻修它,修它,修它!”大卫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你们姐妹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林柔,你一如既往的好,无需多余的语言!林婉,我觉得你是我的一个意外收获,让人眼前一亮。你们俩的合作无可挑剔,你们流露出的真挚感情,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不可能表现出来的,也将成为这次期刊我们的制胜法宝,我有信心,这次……”主编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主编这么夸奖我们,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也请允许我表达一下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是吹捧自家艺人,也不是炫耀妹妹,亲身和她一起工作,我才更加确信我们家林柔有多么优秀。没有她,我一个菜鸟是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也不会在镜头前解放自己。今天如果我的表现真的达到了主编的要求,那功劳完全属于林柔!没有她,就没有您口中这么好的我!”林婉没有那么多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时刻提醒着自己,每一刻,都不容自己疏忽大意,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
“哪有,姐姐,你放光芒是因为你足够优秀。而我的出众也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炫耀,我会用我的实力说话!”林柔小公主又回来了。
“林柔的业务能力,毋容置疑。你也很不错,第一次能有这么好的表现,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无需这么谦虚!”主编没有过多理会林柔,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林婉身上,而她的手一直紧握着林婉的肩膀。
“没有没有,我是实话实说。”林婉羞涩地摇着头。
“林婉,我同意主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能有如此表现很厉害了!你这么上镜,我以前就该让你当我的模特的!好后悔!好后悔!”大卫故意提高了音量,既然林婉不想被人知道她是背影女孩,那自己就要守护住她。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林婉拍了大卫一巴掌,大卫捂着胳膊,装作很疼的样子。
“你们啊,还是大孩子啊!挺好的,以后说不定我们还要有更多的合作和交流呢,期待你们到时候碰撞出更多的激情!
万总,难得你把一场拍摄从头到尾都看了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吗?”主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万总的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虽然万总此行的目的与杂志社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考虑到未来大家的合作,主编还是期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实不相瞒,刚才有那么一刻我有点动摇了。你知道我们the one的宗旨不仅仅是帮助每一个人自信地表达自己的个性,更是要宣扬一种青春的积极向上,灵魂的真诚纯粹。单独看林柔小姐的拍摄,不得不承认,她很出色,但缺少了一点魂。”万总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下垂的眼角,莫名地让人紧张。
“直到刚刚你和林婉小姐抱在一起拍照的瞬间,流露出来的单纯简单,却无比真挚的情感,让我不禁想要拍手大叫,这才是我今天最想从你身上看到的东西。林柔小姐,你不是缺少魂,而是需要另一个精神支持你,而那个精神就是林婉小姐。林婉小姐会让你卸下许多你身上复杂冗余的东西,会帮助你抛去那些经验技巧,完全沉浸在故事里,她也会抑制住你身上的一些……气焰,而没有了那些枷锁和……反正就是刚才的你非常吸引人!”万总没有把话说得太透彻,怕会让林柔难以接受。
“复杂,枷锁……气焰?”林柔困惑地重复着。
“万总,林柔其实很简单,只是比较容易被误解,只要给些时间去了解她,你就会发现她纯真、善良、充满青春活力。
而她的出色也并不是因为有我的帮助,是她在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她的价值,而她所有的实力都离不开背后她付出的巨大努力,她很热爱时尚,也很热爱她的工作,所以她才会坚持不懈的学习改进自己。不过还是很感谢万总对我的肯定,因为对我的肯定,也就是对林柔的嘉许,因为您眼中的我才是那个被成就的,而成就我的正是我妹妹—林柔。”林婉从主编话里听到了话外音,忙提起精神,果真万总不是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既然如此,就绝不可懈怠。
万总把手背到了身后,身体偏向林婉,脸上挂着似有似无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静静地听着林婉的话,眼角的笑意逐渐蔓延至鬓角:“林婉小姐越发让我欣赏了。你就像一块带皮的和田玉,在粗糙深褐色的玉皮包裹之下,隐藏着质地绝佳,让人惊艳的籽料,谁发现你谁就是捡到了一块宝。
刚才在总编办公室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气质很特别,当我看到我们的首饰佩戴在你身上时,我立刻看到了the one的另一种可能性。而就在刚刚,不,包括现在,我越来越肯定我的直觉,你的言行举止,为人品性把the one的首饰的精髓诠释的很好——个性,多变,内敛,引人回味,又不喧宾夺主。
虽然作为一名模特,一名代言人,你还稍显青涩,但作为一个艺术创作者,我喜欢把原石打磨成珠宝的过程,也有信心可以把一块还不完美的珠宝打造成无价之宝。”
原来万总的目的是给自己的品牌挑选代言人,林婉恍然大悟。
不过万总的决定出乎很多人意料,在场的人呆若木鸡地静止在凝结的空气里,这死寂说明了一切。惊诧,惊喜,迷惑不解,失望甚至有些愤怒,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幅与众不同的风景。
“你是说让姐姐做代言人而不是我?”林柔没有丝毫意图去掩饰自己的不悦。她气鼓鼓地,自己的表现有目共睹,怎么竟会输在了身为素人的姐姐手里。无关林婉,她只是气不过被选中的人不是自己。
“万总,我只是一个经纪人,您说的那些我都不会。专业的事还是专业的人比较合适。您不也说林柔很吸引人,很出众吗?我和她根本没有可比性……”林婉怎么会没注意到林柔高傲的心气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她明亮的眼眸里分明正喷射着小火焰。
“好了,不用这么慌张。我希望能签下你和林柔小姐两人做为the one代言人。我本打算是签林柔小姐,不过经过刚才的考察,我觉得如果有你们姐妹俩一起为我们代言,效果一定是一加一大于二。所以,林婉小姐,你有兴趣作为经纪人与我谈谈你的艺人林柔,还有你个人和the one合作的事宜吗?”万总一字一句,极其郑重地强调着自己最终决定的合作意向。
“能签林柔当代言人当然是我们的荣幸,但实不相瞒,我不是艺人,和贵公司签这种合作合同不知道是否符合公司规定,我需要跟领导请示商量一下。林柔的约,我倒是可以现在就和您去商量一下。”林婉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悬在半空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可以。如果有任何困难,我完全可以和你们王总聊一聊,我相信我这位老朋友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提议的。”万总把手插进裤兜,强大的气场,简直让人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万总,要不您先随我去我办公室休息会儿,林婉恐怕得先去换一身衣服,总不能拖着这么长的裙子和您谈合作吧。”主编弯弯地笑眼下再次堆起了褶子,她还真为自己慧眼识珠而感到骄傲。
“好,那林婉小姐,咱们一会儿见。”
“好的。”林婉目送着万总离开,舒了一口气。
“林婉,好事儿啊,你怎么闷闷不乐的!the one那么大一个国际品牌,多少人挤破头都想争取成为它的代言人呢,现在机会落在了你姐妹头上,应该庆祝的!”大卫看出林婉和林柔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是啊,是应该庆祝。说来我还得感谢姐姐,没有姐姐,没有你的强推,恐怕他们也不会用我吧!”林柔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的好胜心让她又失去了理智,她阴阳怪气地嘲讽着。刚刚上演的姐妹情深的感人戏码,就因为这个插曲不复存在了。
“你怎么又说气话,万总说的清清楚楚,他本想只签你,我顶多就算是你的附属品。我这事能不能成,我也说了不算。但你是the one新的代言人这件事,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空我们是得庆祝庆祝!”
林婉虽然笑着,但心里却五味杂陈。一是明明林柔说爱自己,但在遇到名誉利益上受到威胁的时候,爱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自己虽然一直想着不去伤害林柔,但似乎她总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各种纷争中,这是注定,连生活都偏向了自己。
“他都说我没有魂了,说是和你一起拍摄的时候才让他看到了我的可能性。我当模特好几年了,居然被他说没有灵魂,可笑!”
“那你到底是气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万总不懂那个冷漠,不愿和人交流的你,还是气一个被莫名其妙牵扯进来,又迷迷糊糊的被要求做什么代言人的姐姐我碍了你的事儿啊!”
大卫怕两姐妹吵架,拉住了林婉的胳膊:“林柔,你怕是想太多了吧,万总只是觉得你少了点他希望得到的东西,毕竟每个大佬站在自己品牌的角度,需求都不同,不需要太在意。再说林婉激发了你的潜能,让你表现得更深入人心,也最终打动了万总不是吗,林婉她给了你支持,而且结局终归是好的,那些细枝末节不理也罢。”
“话虽这么说,但谁知道他想要什么!还有你以为你是谁,怎么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把我这么一个备受肯定的专业模特和一个普通人作比较,别人听了会怎么想我!知道有多伤我自尊心嘛!”林柔不顾一切地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倾泻而出,她咬着嘴唇,喘着粗气。
林婉收起了温柔,眼神寒冷的仿佛寒冬腊月一场暴风雪过后:“林柔,你也长大了,在职场里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的发脾气了。遇到事情先冷静下来,看看这事情有没有必要生气,再考虑要怎么解决,这才是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就像刚才,你随口发泄的这些,先不说你是不是心里舒畅了,它会不会影响别人对你的印象,会不会影响到你的事业,会不会伤了别人的心,会不会伤了我的心,你有考虑吗?我是你姐姐,我可以包容你,体谅你,可是别人呢?
首先你这么评论万总就是不对的!你对别人不尊重,对自己也不负责!再者你对身边人发脾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没说错吧!他们正常工作着,凭什么受你的气,为什么要对你忍气吞声,是不是?
你是明星,没错,但明星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随便使唤指责别人?家里把你娇惯成了如今的模样,但我不想再纵容你继续下去了,你要改改自己的坏脾气,你应该学会关爱和尊重身边的每一个人,学会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
“少拿出一副家长的样子和我讲这些大道理!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现在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我姐姐!”林柔攥着拳头,抻着脖子,像一只愤怒的公鸡,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经纪人也有责任指出你的错误,管理好你的形象。经纪人也不是你的佣人,不该被你用这种态度对待!”林婉显然也生气了,不过她懂得教养,知道克制,所以没有像林柔那样声嘶力竭。
大卫感受手中林婉的胳膊在发抖,他有点心疼,用力把林婉扯到身后,挡在了两姐妹之间:“林柔,你知道自己是个明星,就该有职业操守,知道要维护好自己的公众形象。你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毫无理由的对自己的姐姐大吼大叫不合适吧!这事如果传到万总耳朵里,板上钉的钉子也可以拔下来的,你不会想亲手毁了这次机会吧!”
“你们是受了什么邪,都向着她!”林柔委屈极了。
“不是向着谁,是向着道理,也是在为你着想。我们哪一句不是为你好?”林婉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为我好?为我好会让我这么下不来台吗?为我好会拉着别人一起指责我,鼓励我?你是我姐姐吗?你不该站在我这边,时时刻刻维护我吗?”
“林柔,讲讲道理好不好?她哪里有做你说的那些拉拢孤立你的事?”大卫想不通林柔的逻辑。
“林柔,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卑鄙,这么不讲情面的人吗!”林婉想挣脱大卫,直面林柔,却终究抵不过他的力量。
也感谢大卫死死地扣住她的手,也让林婉忍了下来:“算了,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我也大概地理解你现在心里为什么不舒服,事情可能不会尽如我们所愿,但我们只能学会去接受事与愿违的事情。林柔,我知道你都听进去了,只是不愿承认。咱们都先冷静冷静,然后再聊好不好?”
“我要去换衣服了,这一身别扭死了!”林柔扯着头上的饰品,甩着手走了。
“任性!”林婉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大卫舒展开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关切地看着林婉。
“大卫,你的好心,我很感谢。但以后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出头了,要不然只会让林柔就更生气,闹不好你还会引火上身!”
“我刚才有帮倒忙吗?”大卫有点慌张。
林婉勉强挤出一丝笑,嘴角又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看你……下次不会了。”
“没事,我懂。不过我和林柔经常这样,吵吵闹闹都习惯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就好了。”林婉眼神飘向了自己的手臂。
大卫赶忙松开了手,只见林婉洁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