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过去是可以很黑暗的。这一点林婉比谁都要清楚。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死，继母的折磨，父亲的冷落，自己被赶出家门，还有比这些更黑暗的吗？
顾晴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一个火星落在了大片的汽油上，记忆熊熊地燃烧起来，愈发地清晰。她压抑在心底无穷无尽的痛苦随着滚滚浓烟再次被释放出来，把她拖回了自己小时候遭遇到的不幸之中。过往就像恶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林婉，让她变得敏感，让她变得狼狈不堪。
“你是说他小的时候可能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过了半天，林婉才回过神来。
“他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在这行业这么多年，我可听说过有些公司隐瞒了自己的艺人的种种劣迹，把他们包装成了纯情偶像的事。只要不东窗事发，谁会知道这些小孩儿出道前有打架斗殴的不良表现，有的男女关系混乱的令人发指，甚至还有干偷鸡摸狗那些违法的事的。谁知道他又会是哪一种情况！”
“是指这些啊？”林婉的嘴角尴尬地抖动了一下。自己脑子的构造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啊，为什么接收到的信息与实际的意思相差了这么大？本已经开始同情艾逸了……林婉不禁嘲笑起自己。
“顾姐，艾逸他也有可能如此吗？”林婉怎么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会出现顾晴口中的，能让恶劣品行的人成为小朋友榜样的这种事。她更接受不了这种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我也只是猜测，艾逸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还得慢慢查。”顾晴一直以来也不希望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她不希望自己热爱的行业逐渐变了味儿，失去本该有的纯粹和圣洁。
林婉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是大海还是湖泊，总会有那么一个角落的水浑浊的根本没法看。
“对了，顾姐，他们公司是怎么发掘他的？”
“据说是在大街上一眼就被相中了。挺传奇的吧？”
“那看来，至少艾逸的过去这么扑朔迷离不是因为整容。”林婉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说到。
顾晴被林婉的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整容，”她重复着，摇摇头。
林婉也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气压太低，生活太苦，心情过于沉重。每次这种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地调节一下，不让心底若隐若现的微光被黑暗完全淹没。
目不转睛地盯着艾逸一举一动的顾晴突然不再说话，笑容逐渐凝固。她好像被艾逸的表演所吸引，刚才眼睛里流露出的微妙的神色逐渐转化成了欣赏，欣喜，感动……
此时艾逸刚完成了一段很难的台词，而且是一条就过，工作人员都在赞叹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艾逸不愧是艾逸，只要有状态，很快就会给到导演想要的。”连顾晴都差不点要为艾逸鼓掌了。
“他刚才演的好棒！”可是分明他前几天连简单的对白都要反复拍摄好几遍才可以，为什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好？一个人的状态起伏可以这么大吗？林婉推了推眼镜，眼前的人就像一个谜，让她看不透。
“艾逸的状态终于回来了，不用熬夜加班真是开心，可以早下班，太好喽。”朱毅累得瘫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嘴里哼着小调。
凌军傲靠在桌子旁，拿着笔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哥，你休息会儿吧！从早上还没开工你就一直在忙，好不容易收工了，你还停不下来。这都多少个小时了，你真当自己是机器人啊！”朱毅拖着椅子来到凌军傲身边，抢走了他的笔。
“这不还有活没干完嘛！”凌军傲想夺回笔，但朱毅脚一蹬，椅子倏地一下子滑走了。
“活哪有干的完的！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我还得准备明天的部分……”凌军傲在桌子上翻来翻去，在一摞纸下找到了另一支。
“行啦，明早再说吧。快快快，先找个地方吃个饭去，饿死了。”朱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搂住凌军傲的脖子，拖着他就往外走。
“等下，我把东西放下。”凌军傲无可奈何，合上本子，放在桌上，跟着朱毅走了出去。
“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天片场有点奇怪？”冷风钻进朱毅的领口，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凌军傲也立起衣领，把自己捂的严实点。
“艾逸很努力，却怎么也演不好。林柔一脸疲惫，感觉也是强打起精神。顾姐和张哥天天也神神秘秘的。”
“你这一天天心思都放在哪了？竟观察别人在干什么了！”凌军傲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了解片场里工作人员的状况，也是我的工作啊。调动大家的情绪，让现场氛围更好，才能更好的完成我们的作品啊！
唉，哥，你说吧，林柔我也可以理解，最近绯闻缠身，她疲于应对，状态不好有情可原。可是艾逸是什么情况？以前都是他起主导，带着林柔沉浸在角色里，演的也挺好，前两天不知怎么了，就像被抽了灵魂，演什么都不对，就是态度变好了。不过不过，谢天谢地，今天他又变回那个传闻中有灵性的演员了。”
“你觉得林柔情有可原？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工作，这很不专业。而身为一个偶像，不注意自己的私生活，也很不负责。”凌军傲声音很低沉，似乎心中有所不满。
“哥，你是不是对林柔有情绪啊！艾逸你都不说啥，林柔你就又不专业，又不负责的。没那么严重吧！林柔已经很努力了，而且绯闻也是误会，不是吗！哦～难不成～”朱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调侃似的拉长了语调。
“难不成什么？阴阳怪气的。”凌军傲装作一脸无辜。
“你不是在生林柔的气，你是在生另一位林小姐的气吧！”朱毅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凌军傲。
“我为什么生她的气，胡说！”
“你不是一直挺关心她的嘛！还上演过英雄救美！”朱毅挑挑眉毛，不怀好意地憨笑着，“我说你为什么这两天逼着自己拼命地工作，不吃不喝不睡的。原来是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适可而止啊，臭小子，再开我玩笑，小心我跟你翻脸！”被朱毅窥探到了自己的心思，凌军傲既懊悔，又害羞。手足无措的他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唉！别这么认真嘛！哥，你的心情我都理解。其实我开始也挺难接受的。多好的姑娘，本来还想撮合你俩呢，毕竟……唉，可惜现在，人家名花有主了，我差一点就好心办了糊涂事，真是的！”朱毅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军傲心头一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沉默了许久，他才吞吞吐吐地问到：“你问过她了？她……亲口承认的？”
“嗯。她好像也倍受困扰，本来是想平静地被人宠爱着，结果闹得满城风雨的。”朱毅搭拉的眼眉，哀哀怨怨地成一个八字。
“她有说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对她好吗？”凌军傲倒吸一口冷气，冰冷刺骨的感觉穿透了整个胸腔。
“那我还真没问。”朱毅察觉到了凌军傲的异样，他从来没有如此赤裸裸地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失落。朱毅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哥，你是不是真的对林婉动了心啊？”
“没……”
“哥，你要不是这么急着否认，我还真没有那么肯定。哥，你还要隐藏真心吗？明明都藏不住了。”朱毅停下了脚步，“你和林婉是不是有故事？我总感觉你们认识很久了。我第一次见你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你们两个人的气场不同寻常，你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也很不一样，尽管都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自己的感情，还表现的和仇人似的怼来怼去的，但背过身，那溢出来的似水柔情，骗不了人。”
“她有对我很温柔吗？”我都快不记得她温柔的样子了。凌军傲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的一片黑暗。
“当然，林婉坚硬的外壳里包裹着很柔软的灵魂，她虽然有的时候顶撞你，甚至竖起刺来扎向你，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并不好受。”
“我可没看出来。”黑暗的深处隐隐约约的一点光亮，忽明忽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朱毅很认真地回答到。
“那你到说说她怎么个不好受法了？我看她倒是生龙活虎的，好不痛快！”
“这怎么说，就是委屈扒拉的感觉，好像后悔那么说，又好像有点心痛。我有一次都看到她眼里闪着泪光了，结果被她发现我注意到了，她赶紧别过脸去，等她再看向我时，脸上又挂上了微笑，就跟平常一样。”
从一开始朱毅的直觉就告诉他林婉和凌军傲绝对交情匪浅，他曾想借着解除两人的误会，拉近两人的关系而赢得凌军傲的信赖，从而让他多多提携自己。于是他有意无意地接近林婉，并随时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后来随着越来越了解林婉，又见她身世可怜，朱毅迟疑了，他有些不忍再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继续挖掘利用林婉，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要不是见凌军傲独自忍受着煎熬，自虐似的折磨自己，他也不想事到如今把事情再说出来。
“是嘛……”凌军傲有那么一秒忍不住黯然神伤，千万个问题在他脑海里如万马奔腾一样一拥而过—难道是自己一直在误解她，又不停地伤害她吗？她对自己明明总是横眉冷目，难道是装给自己看的吗？可是为什么，她和自己一样也有什么苦衷吗……但很快脑海里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狼藉—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又错过些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哥，你还好吗？”凌军傲一言不发，让朱毅有些担心。
“有什么可不好的吗？”凌军傲突然停下脚步，转向了朱毅，目光如凛冽的寒风，只一眼，就惊得朱毅打了一个寒战。
“哥，你为什么这个眼神看我，怪吓人的！”朱毅战战兢兢地询问到。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为什么对我们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凌军傲当初假装不认识林婉，就是怕给林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自己的不小心，还是被朱毅发现了马脚，他在观察林婉，他在试探自己。他究竟有什么意图，会不会做什么伤害林婉的事？一连串的不安，让他如同一头受惊的猛兽，立刻进入了战斗的模式。
“哥，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明明互相关心着，却又因为什么而互相折磨着，彼此误会着，有点心疼。”朱毅脸上肥嘟嘟的肉都有点抖动了，他被凌军傲突然将的一军吓得慌张起来。
“你少自作聪明了！”凌军傲眼神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有一丝丝的晃动，但立刻又变得像狼的眼神一样坚毅。
“哥，你难道没有埋怨林婉吗？无论是因为她对你的态度，还是她现在离开了你。我不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一直活在猜忌与自我怀疑里，更不想看到你一直消沉下去。哥，你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心结里！”
“你知道什么！”凌军傲没有大声斥责朱毅，而是压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五个字。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林婉曾经心里挂念过你，默默关注过你，而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你不闻不问，毫无感情。”
“那又怎样，能改变什么？她，已经到别人身边了！”凌军傲因为朱毅的话，心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眼中的气势荡然无存。而他一直压抑在灵魂深处的感情，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盈盈地在眼圈里翻涌。
“爱情不一定要得到彼此，而是在对方离开时，记着对方的好，并且真心实意地祝福，不是吗？我希望哥你能化开胸中的误会，善待林婉，也善待自己，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我对她有那么糟吗？”凌军傲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般地抬起了头，眼睛里全是无助与懊悔。
“也没有太糟，只是可以更好。”看到凌军傲的眼神的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的情绪从朱毅的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蔓延至他的全身。一个那么坚毅刚强的男人居然就像马上要化掉了一样，是不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刺痛了他，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
“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只是怪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是我推开了她，所以我不怪她，是我不好……”凌军傲感觉浑身毫无力气，他踉跄着蹲下身，双手抱住了头，把所有悲伤埋在了手臂里。所有的悲伤憋闷在心底太久了，已经快要超过他的承受能力了。此时，他心里难过的像是海绵蓄足了水，一碰就会止不住溢出来。
“哥，你没有不好，你超好的！只是缘分弄人！”朱毅见凌军傲崩溃，他更加慌乱了。他也蹲下来，把手搭在凌军傲的肩膀上，又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有点奇怪而放开了手，但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终不忍握住以给他力量。
“再次见到她，我也想再也不放手了，可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默默无闻的小导演，这部剧拍完了，还有没有下部戏找我都不知道，我能给她什么，连个安定的生活都给不了她，我又凭什么抓着她不放？所以我对她冷漠，对她凶，推开她，以为这样我就会对她死心，但我做不到。每次伤她，我都像在往自己身上捅刀，这里，疼！”凌军傲捶着胸口，滚烫的眼泪从这个男人充满棱角的脸上滑落。
“哥，你这又是何苦呢？林婉又不是在乎那些的人。”朱毅偷偷地抹去了眼角的泪。
“可我在乎，给不了我心爱的女人幸福无忧的生活，还让她跟我一起吃苦，我做不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如我所愿了，她离开我了，去到一个能给她幸福的人身边了……
那个人，有钱，家境好，还和她是青梅竹马，再好不过了！”说出这些，凌军傲仿佛把手指插进了心脏，用力地把它扯开，撕碎。
“哥，你不该把这些都藏在心里的，你该说出来，让林婉知道的，这样你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哥，对不起，我不该插手你的事，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的苦！”
空旷的街道，昏暗的路灯下，两个男人，摊开了心事，强装坚强，却背负了太多，终会有那么一秒，再也承受不了。
男人也有脆弱的权利，黑夜中，宣泄着胸中的郁闷，当天明来临，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撑起一片蓝天。
冷风中，两人并排走着。
“朱毅，能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吗？”
“放心，哥，我将把它藏在这个黑夜里。”
凌军傲仰起脸，眼中泛起的闪闪的光，不知道是苍穹中落下的星，还是心底再次激起的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