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晨载着遗憾失落归去,青云阁内却是一夜灯花未剪,直到残烛泪尽,天方见白。
青云缓缓站起身来,凉风吹了一夜,人昏沉着,身子却是木的。桌面上还有几碟未下过箸的小菜和空空如也的酒壶,此时看来竟像是死在昨日里的尸体,全都没有活气。
她走到琴案旁,拨了拨琴弦,又抚了抚花梨木的小几、小凳,都是他送的,包括墙上的挂画,妆台前的宝奁,奁内的珍宝,无不一是他曾为了讨她欢心的。
可是,他都走了,他不要她了,剩下的这些还算是什么?
没来由的,心口涌起一阵悲怆,她伸手端起那檀木琴,狠狠摔在了地上,掀翻了小几,踢倒了冷凳,又上前撕去了挂画,最后连那宝奁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青云掩住脸蹲在地上寂寂的哭起来,那动静却引来了楼下的人,妈妈带着丫鬟上楼来,一进门便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房间弄成这样?”又对丫鬟道:“快找个人进来收拾收拾,像什么样子。”
“不用收拾的妈妈。”青云声音沙哑的道:“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妈妈瞥了一眼地上的宝奁,眼睛里顿时一亮,嘴上却道:“这么些好东西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谁惹你了?”忽然想到一个人,不由得疑问道:“难道是赵老板?”
听到这个名字,青云却将头一偏,再也说不出话开,见门外走近了丫鬟,便吼道:“不用收拾了,全部拿去扔掉!”
丫鬟被吓得一愣,妈妈见状,连忙使眼色,道:“姑娘说扔掉就扔掉,还啥站着做什么?”
一声令下,地上的狼藉马上被收走,青云闭上眼,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妈妈上前,将她扶到床上去,见她浑身冰凉,连忙命外头的丫鬟端来热茶,青云却摇头不肯喝。
“你又何必糟蹋自己的身子呢,为了一个恩客,你就这样要死不活,还是我教出来的女儿吗?”妈妈板起了脸,训斥起来。
青云的面色苍白,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妈妈越发得生气了,可又打骂不得,外头还有那么多人仰慕着青云姑娘的艳名,她若是没了,对这个烟花楼是没有好处的。
妈妈只好缓下脸色来,轻轻拍了拍她纤瘦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你要是累了就歇歇,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等你醒了再吃好不好?”
青云的睫毛颤了颤,半晌后却意外开口了,她道:“妈妈,我要见客。”
“啊?”妈妈大雾,有些不明就里。
“您不是说,有好几位客人要见我吗?你帮我挑一位带上来,要不认识的。”青云平静的道。
妈妈却很是担忧,道:“姑娘这副模样还是歇息歇息吧,迟些再见也无妨啊。”
“不妈妈,我现在就要见客。”
她目光坚定,不容拒绝,又朝外头喊来了丫鬟替自己梳妆打扮,妈妈无奈,只有顺从了她的意愿。
一番闹腾,青云阁内的一切又变了个样,换了琴、琴案、桌椅,就连墙上的挂画也换了。青云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打扮得大方得体,美艳动人,坐在了琴前。
妈妈带来了一位北方的阔客,是个生意人,四十来岁,有些大腹便便,但一张脸生得还算端正。他是慕名而来的,等了好些天,只为了此刻。
青云眼也不抬,只是撩拨着面前的琴弦,那人怕唐突了她,是以进来之后一声不吭,只等她弹完了一曲,方才拘谨的唤道:“青云姑娘。”
她这才抬起头来,手仍放在琴案上,问道:“程老板,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我答应跟你走,你会不会娶我?”
那男人惊呆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天上掉下了馅饼,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愕然道:“青云姑娘,我没有听错吧?你要嫁给我。”
青云面无表情的道:“只要你肯娶,我就愿意嫁。”
“我肯定是要娶的。”程老板咽了咽口水,生怕她会忽然反悔,又道:“姑娘你不是骗我的吧?”
青云被他逗笑了,这一笑,更是让男人神魂颠倒,她道:“下月十五,是咱们拜堂之时。”
男人一拍手,猛然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找你妈妈来,你等我,青云姑娘。”
男人喜极了,这么大的人,倒有些像个孩子,青云望着他的背影凄然一笑,心里空落落的,无悲无喜,什么也没有。最后赌一把了,以后是福是祸都不重要,因为,都无所谓了。
男人花了重金替青云赎身,妈妈起初是不同意的,可今早的事让她有些余悸,她也知道青云的倔脾气,虽有不舍,但还是放了她。
女人的青春短暂,撑不了多长时间的台面,人没了,还可以再调教,反正她手上多的是美人胚子,烟花楼也不怕没有第二个“青云”。如此想着,妈妈就释然了,反正收了一大笔银子,也赚到了。
第二天,青云就跟北方的客人走了,只留下一个信封,捎人送到赵府。从此,烟花楼再也没有一个叫青云的头牌姑娘,那些留恋她美貌才情的人,怅然了一段时间,也就将目光投到了新的头牌身上,这地方,从来就没有身正的情与义。
几天后的早晨,赵苏晨正准备外出,却有守卫走到面前,递来一个信封,道:“主子,这是烟花楼的人送来的,说是青云姑娘嘱托的。”
赵苏晨微微一愣,那日一别后,他已经渐渐将她的事情放至脑后,可是好不容易淡忘,对方却又出现了。他接过那信封,挥了挥手,侍卫退下后,他就将那信封打开。
里边只有一张信纸,纸上只有寥寥数言——青云已随夫北上,婚期下月十五,如若有缘,山水相逢,如若无缘,永世不见,君珍重。
这个消息令赵苏晨的心猛地一沉,万万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已经找人赎了身,并离开了江南,去了北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嫁的人又是谁?
赵苏晨有些急了,连忙唤人过来,吩咐道:“去烟花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领命去了,站在他身边的亲信姚咏问道:“主子,青云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赵苏晨却挥了挥手,道:“布庄那边你替我去一趟。”
姚咏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探究的意思,然后他点头道:“是,我这就去。”
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在赵苏晨的书房里,那人垂下头来,道:“主子,得到消息了,青云姑娘是五天前走的。替她赎身的是北方人,姓程,做首饰生意的,家底在当地也算殷实。他是第一次下江南,也是第一次到烟花楼去,据说还是慕青云姑娘的名而来的……”
听到这里,赵苏晨竟发出了一声微叹,底下的人抬起头来,又小心翼翼的道:“我听几个丫鬟说,五天前,青云姑娘在房间里为了一个恩客发脾气,摔了好些东西,烟花楼的妈妈上去劝都劝不来,就是因为这样,妈妈才任由她跟旁人走的。”
赵苏晨心下又是一阵愧疚,他知道青云是为了自己而伤心发脾气,他也猜得到她摔的那些东西都是他送的,可是他没想到她会做出那样冲动而负气的决定,随便找个男人走了,去了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青云,你这么狠心,竟用这种方法来回敬我,让我内疚一辈子?赵苏晨在心中苦笑,同时又有满心的自责,错,到底还是在他。
林琬如早早的从新店铺里回来,走到正厅,便拦住一个下人问道:“你们主子谈生意回来没有?”
那下人道:“主子一天都在家里呢,没有出门。”
“呃?”林琬如有些意外,明明昨晚还听他说今天要跟姚咏出去谈生意,怎么又就在了家里?于是又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下人道:“主子还在书房里,一天了,不吃不喝,都没出来。”
林琬如的心顿时一沉,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便赶忙往赵苏晨的书房方向赶去,只是走到门口,却犹豫了。里面寂静无声,什么也听不见,想到他一天没吃东西,林琬如又特地去了一趟厨房。
煎了几个金灿灿的南瓜饼,又盛了一碗粥,用托盘端着就进了赵苏晨的书房。里面一片昏暗,窗子紧闭着,不透风,使这空气都是混浊的。
赵苏晨就靠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起初,林琬如以为他是睡着了,可等她走近,才知道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就那样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像是在凝神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她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却没有动静,林琬如一惊,手一哆嗦,托盘就掉到地上去了。
赵苏晨总算被耳边的声响惊扰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却是站在面前一脸焦急的林琬如,当下便揉了揉额头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