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晨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就像是平地里响起的一声惊雷,将自己所藏身的梦境炸碎,便只听得碎片零落,满目狼藉。
林琬如叹了口气,“我想了很多,当初,你是为了我而想要退隐山林,一切只因我太过自私才导致,现在我希望你顺从着自己的心意,将你们赵家的产业都拿回来,往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你忽然告诉我这些,我觉得很难接受……请容我再想一想。”赵苏晨露出无措的表情,只是这次他并没有伪装,而是真的很无措,他心中的方向再一次被打乱了。
“没关系的。”林琬如微微一笑,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你有了这个决心,我们就一起出去,好好迎战。”
“好。”赵苏晨也跟着牵强的笑了起来。
林琬如将心中的重担放下来,赵苏晨却被那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夜晚,他在黑暗中难以入眠,几次想要翻转身子,却又怕吵着林琬如而僵持未动。白日里,她说过的话,他还字字牢记着,只是,她的斗志满满,他的却没有了。
她说自己自私,却不曾知晓,真正自私的人是他。他之所以放下一切,不过是因为对俗世的厌倦和对林琬如的醋意,他想要避开那风口浪尖的生活与她过清净日子,想要与她独处而不受外人干扰,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他的一己私欲。
他用义正言辞的方式推卸了自己作为赵家唯一继承人的责任,同时也用这顺理成章的由头来强迫林琬如陪伴自己。他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也欺骗了林琬如的信任,却仍执迷不悟。
他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牌虽已摊,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为了维持生计,赵苏晨仍要去农户家干活换鸡蛋,只是干活的方式从苦力变成了脑力。他渐渐适应了这个工作,很轻松,很闲时,同时也很枯燥很无趣。所幸,那孩子十分好学懂事,并不用他操太多的心。
冬天到的时候,赵苏晨已经教完了四本书,一共七十七首诗,六十六阕词,而林琬如的临盆期也渐渐临近。
对着肚子越来越大,林琬如的行动也跟着不方便了,所以,赵苏晨不在的时间里,她几乎都在房间里闷着,不能出门,无人说话的情况下,她慢慢学会了针黹,准备给赵苏晨和肚子里的孩子做一身新衣裳过年。
赵苏晨依然每日带回四个鸡蛋,有时给林琬如煮着吃,有时冲成蛋花喝,有时还会被疯伯伯敲诈一个解馋。但所幸,大家心照不宣,生活过得也很和睦。
林琬如临盆的那天,天气很冷,天幕昏沉着,近黄昏时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她本躺在床上,忽然见到窗外飘进的雪花,立即就兴奋了起来,正准备披件外衣下去看看,谁料肚子忽然剧烈的痛了起来。
赵苏晨闻见动静连忙冒雪去请来谷里的稳婆,在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听到了一前一后两道娃娃啼哭声。
然后便听到里面传来欣喜的声音,道:“恭喜小娘子,是一对龙凤胎,男女成双呢。”
赵苏晨心中大喜,几乎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就要推门而入,谁料下一秒,稳婆就抱着一双粉嫩嫩的小娃娃,对着门外的他,恭贺道:“恭喜赵相公,是一对龙凤胎,快点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他望着外面的天色立即就想到了一句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于是便道:“女孩叫晚来,男孩就叫杯无。”
那稳婆目不识丁,听到如此古怪的名字,却也不反对,为了自己的那份酬劳,当下仍奉承的道:“好名字,好名字。”
赵苏晨这才将备好的礼品拿出来递与她,“辛苦了婆婆。”
林琬如虚弱的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连忙睁开眼睛,赵苏晨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不言不语,就对着她的额头深深一吻。林琬如笑了笑,声音细细的问道:“相公,我替你诞下了一对龙凤胎,这才你可怎么谢我?”
“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赵苏晨认真的发着誓。
林琬如欣慰的点点头,方问道:“你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女孩叫赵晚来,男孩叫赵杯无。”
林琬如想了想,眼睛微微一亮,念道:“是不是取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聪明。”赵苏晨用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子,道:“喜欢吗?”
“嗯。只要是你取的名字,我都喜欢。”
望着面前服服帖帖的小娇妻,赵苏晨的心微微一疼,他伸手抚了抚她的眉眼道:“你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好。”林琬如欣慰的闭上眼睛。
晚来与杯无的诞生,让这个冬天变得热火朝天起来,本来就没有任何带娃经验的林琬如一下子就要照顾两个娃娃,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之下,赵苏晨只有放下手中的教书活,每日陪着家人。
疯伯伯更是苦恼,每天天还未亮,后院便传来小孩的哭声,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又会传来小孩的哭声,向来喜欢清静的他,都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可就在他快要爆发的情况下,却又改变了注意。
原因还是因为,赵家的那对娃儿实在太可爱,饶是疯伯伯这样的老顽固,见到他们一笑,心也跟着融化了,在如同被洗脑了的情况下,疯伯伯居然拿出了平日自己都不舍得吃的人参,说是要给两个娃娃炖汤喝。
林琬如听罢,无语至极。
转瞬就是新年将至,林琬如御寒的衣物都已赶了出来,并且还给疯伯伯也做了一身。大年夜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饭,其乐融融间,林琬如便将新年礼物拿了出来,道:“当当当,这是给你们的新衣裳,明天一定要穿哦。”
疯伯伯将衣物接到手中抚了抚,眼底竟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林琬如以为他不喜欢,忙道:“我初学针黹,做工不太好,但还是很暖和的,希望你不要嫌弃啊。”
“不不不,我怎么会嫌弃呢?”疯伯伯回过神来,赞叹道:“其实你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至少还能穿……”
“哼,你还敢挖苦我。快点给我红包压岁钱——”林琬如朝他伸出手来。
“那是什么?”疯伯伯一脸不解。
林琬如笑眯眯的道:“就是长辈给晚辈的一点小小的意思,快点……还要算上我相公的一份哦!”
谁知疯伯伯下一秒又贡献出了两支大人参。
林琬如下意识咽了咽,道:“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支?”
疯伯伯神秘一笑,道:“这种东西从来不嫌多。记着,这个很补,吃了对你们大有好处。”
那猥琐一笑,让林琬如立即就打了个寒颤。
吃过饭后,大家本围在火炉边守夜,但林琬如顾及到两个孩子,便只有先回房了,于是正屋里头,便只有赵苏晨与疯伯伯两人,趁着如此机会,自然是要好好谈一谈的。
“那****在柴房中,是不是见过了阿一?”疯伯伯也不拐弯抹角,立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赵苏晨却是微微一哂,道:“这么久远事情,你还记得如此清楚?”
疯伯伯径自喝了一口小酒,才悠然道:“我这个人向来执着,在没知道真相之前,怎么可能会忘记,况且,我与你朝夕相处,你的存在就是在时刻提醒着我。”
“说真的。”赵苏晨微扬起一边唇角,道:“我也没看清楚。”
疯伯伯面上一僵,道:“你最好说实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对你意义多大,但是我真的没兴趣去骗你,那天我刚推门进去就被他打晕了,哪里还能看清他的脸,况且我连你的阿一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疯伯伯笑了笑,转开话题继续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善类,何以能找到这个一个好媳妇,说说看,为什么要装作失忆,嗯?”
提到失忆,赵苏晨也拿起酒壶小啜了一口,却反问道:“你呢?你这个隐世高人,又为何整日在此研究丹药,而不去悬壶济世?”
“我这一生救的人太多了,阎王爷都怪我跟他抢生意,所以才让我掉到这里来受苦,不过既然来了,就不想走了。”疯伯伯如实坦白着,又问他,“你有是为何?”
赵苏晨学着他的口吻,道:“我跟你恰恰相反,我是害的人太多了,上天都看不下去,才让我掉进这里,不过既然来了,也就不想走了。”
“如此说来,咱们还算是有缘?哈哈哈……”疯伯伯畅怀大笑,然后举起酒壶,对赵苏晨道:“咱们不如来个不醉不归?”
“好啊,左右无事,喝酒也是好的。”
两人就这样熟稔起来,表面上谈笑风生,内心却是在争锋相对着,因为,他们都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而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院子里有那么一道深深浅浅的脚印子,只是让风雪那么一吹,很久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但在那漫漫的黑夜中,一双藏于暗处的眼睛,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