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很少光顾酒吧,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厌倦那种过分热烈的氛围,变得只喜欢安静。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在忙碌没有了玩伴,也或许是08年一年被我挥霍光了所有的放纵与热情,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很快就要连青春的小尾巴都抓不住了。
那一年,我与璇的年龄都已将近30,萍也已经20过半了。璇的应酬很多,又结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能被她记录在每年的年终总结里面的人,但我希望有。萍子还是那么的活力无限。她工作勤奋卖力,很容易便得到了老板娘的赏识。业余生活也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很多看起来很优秀的男人围绕在她身旁。
那时候,萍喜欢上了一个外号“黄MM”的IT男。黄MM在网易公司工作,个子不高,习惯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衣当外套,里面穿着背心或短袖T恤,背上永远背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背包,脸上挂着一副大黑框眼镜,一副那个年代IT男的典型形象。黄MM整个人给人感觉有一种青涩和阴霾,少了些阳光和朝气。虽然我没看出萍喜欢这个男孩什么,但看她那毋庸置疑的追求攻势,我觉得黄MM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萍时常会向我讲述她那些甜蜜又不安的恋爱情结,有时候还会有些羞涩地向我征求关于追求黄MM的创意。我当时心想,恋爱中的人都是这么的不顾一切么?萍居然已经连续几个月坚持做好爱心便当送到黄MM的公司楼下。而且,那个时候,黄MM还未与她确定恋爱关系。看着铁三角中的一角深陷情网不可自拔,我与璇五味杂陈。我们既希望萍能得到幸福,又慨叹于她的重色轻友,眼看,黄金铁三角面临解体危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由命运主导的各种隐伏着的大事件正在我们都看不见的地方蕴酿着,等待着发酵到极限,然后一下了爆涌出来将我们冲击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或许是那一年发生的大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对我打击太大,以至于从那年下半年到之后的三、四年时间里,我的记忆始终都模糊不清,有些时候,感觉这些时光就像是被人偷走了,只留下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
09年的下半年,母亲说父亲今年满60岁,打算年底给父亲办个60岁寿辰。我们都没有意见,办寿辰需要的钱我们三姐妹会均摊,父亲和母亲在家做操办准备就可以了。日子如常,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水面。8月底的时候,平静的生活因外公的病逝起了一丝波澜。其实,对于外公的去世,我并不悲伤。我想,我的母亲也是。我的外公在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就与外婆离了婚,母亲从小是她的爷爷奶奶带大,与外公并不亲近。我的外婆本来因幼子夭折心下悲伤哭伤了眼睛又加上经历婚变,致使双目完全失明,几乎丧失了生活能力,后来因我的出生,外婆才被接到我家跟我们一起生活,同时兼顾照看我和二姐。小时候,从记事起,去外公家拜年,同样是外孙,新外婆的外孙们压岁钱都是20元,50元的给,而我们三姐妹都是五角,一元的给。后来长大了,懂事了,外公给的压岁钱我们从来都不会要,这并不是父母教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深切感受到如果将那钱拿在手里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侮辱,乞丐一般的侮辱。对外公的情感,我想只能是在他去世后礼节性的缅怀一番吧。
这天一早,我刚坐到办公桌前,正要打开电脑查询营运数据,手机突然响了,我接通电话,电话是二姐打给我的。电话里,二姐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哭,泣不成声。我直觉出了什么大事,脑袋里面像一挂挂鞭炮在爆炸,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地说:“妈妈,妈妈出车祸去世了。”我像遭到了雷击般呆立当场,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掉,但是我仍旧不相信我所听到的,我不想相信二姐说的话,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我昨天才跟母亲通过电话,他和父亲还有小侄女在外公家操办外公的五七法事,怎么可能会出车祸,怎么可能会死?“死”对我来说那么遥远了,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发生在我的母亲身上?这绝对不可能!但我的姐姐,她怎么可能骗我?她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骗我?我又问:“你听谁说的,爸爸呢?”“大姨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的,昨天傍晚发生的事,爸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我们要赶快赶回去。”说完,电话那头二姐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让我从懵懂中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突然地丢下了悬崖,那种内心不受控制地自由落体让人不知身在何处?我瘫坐在办公椅上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接下来,我如行尸走肉般被人扶进了人事部办公室,我不知道我当时跟公司领导们怎么说的,人事部立马批准了我4天假期,并动员公司员工为我捐了2万多元的款。然后我就像一具眼泪不断的僵尸跟着姐姐们一路辗转奔回了老家。有句话叫悲伤逆流成河,我想当时的我们便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悲伤不仅逆流成河,而且将我们包裹得严严实实,很多年后都没有办法逃离出来。
走进家门口的时候,母亲的遗体孤零零的躺在堂屋地上的草床上,草床是邻里相亲事先铺好的,母亲看起来很安详,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块伤,右眼框上眼皮处有一处伤,还淌着些血丝,真正的致命伤在她的后脑处,直到这个时候,后脑勺还在淌着血水。母亲的身上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寿衣,这些都是我们赶回来之前,几个姨和姨爹还有舅舅帮忙买回来换上的。我们三姐妹瘫坐在母亲遗体前,再次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大姐那时候正怀二胎,已经6个多月了,大家怕她出什么意外,将她扶到房间里休息。接下来的两天,二姐在邻里相亲们的帮助下主持着母亲的葬礼,入殓的前一天,我拿来我的化妆工具,帮母亲画了一个好看的妆。母亲年轻时爱漂亮,可家里一直过得清苦,没有条件让她追求她想要的生活,死后我一定要帮她画得漂漂亮亮的。出殡那天,先生说我与母亲出殡时间八字相冲,让我有多远躲多远,因此,我并没有将母亲送上山,而是在一众邻居和亲戚们的推搡下去了市医院照看从手术台上下来不久的父亲,父亲身上头上缠满了绷带,众人都没有告诉父亲关于母亲去世的消息,但我看到父亲眼角的泪痕一直未干,想必他一定已经猜到了什么。以前,我总是跟父亲相处得很不对付,但当我看到他那孱弱的样子,再想到我们已经失去了母亲,以往那些对父亲的不满和别扭统统一下子烟消云散,心里只想着,我们已经失去了母亲,一定不能再失去他了。我抱着父亲,哭着说:“爸爸,没事的,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安慰我的父亲,倒不如说,是在安慰彷徨无助又悲痛万分的自己。
如果说命运只是如此对待我们这个家,可能那已经算是很仁慈的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会让人觉得,命运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父亲勉强坐着轮椅出院了。而就在父亲出院不久,派出所便派人将父亲带走关押了起来。事情的起因还是因那起车祸。当时,相撞双方均出现伤亡,对方的老母亲70多岁也在那次车祸中去世,我的母亲去世时57岁。由于出事时,我们都不在家,母亲去世,父亲病危,大家都沉浸在对这件事情的震惊、悲伤和手忙脚乱的后事张罗中,根本没有人去关注车祸纠纷的问题。据说当时是有报警处理,并且双方都有测试酒精含量,且结果是双方均有饮酒,但不构成醉酒。但这个结果却在三天后出现了改变,变成了只有我父亲饮酒,对方未饮酒,判父亲全责。据内部消息,对方有个当护士的亲戚正好在做酒精检测的那家医院上班。对方通过内部关系进行了处理。但我们也找不到证据。最后,对方要挟我们要以起诉父亲为由要求我们赔偿20多万元。首先,那个时候我们家并不富裕,大姐夫的工厂开办贷了很多款,借了很多钱,生意也才刚刚有所起色,根本没有可以拿出来的钱,二姐做烧烤生意攒了点,但这种小生意又没经营多久,赚到手的钱并不多。我顶多也就能拿出2-3万元。我们曾向对方传达过希望通过协商降低赔偿要求的信息,但对方拒绝商谈,坚持要我们一次性支付赔偿款。原本,这桩纠纷里本就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关键是还赔上了我母亲的生命,虽说在判决结果上我们被迫不得认同,但在情感上,我们就算是死也不认同这样的处理方案。于是,我们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对方当事人是一名长期混迹在镇上的小混混,见我们不妥协,便隔三岔五地带着一帮人来家里闹。那时候,二姐被留在家里处理后续事宜,我和大姐回到了广州继续工作。二姐被扰得不敢继续住在家里,不得不寄宿在亲戚家。后来,我们为父亲请了律师,想通过法律来获取公平,但年轻还真是天真的代名词。通过那次和之后几次的官司经验,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打官司从来拼的都不是真相,而是关系和金钱。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人宁愿终生忍受不公平也不选择打官司的原因。平民百姓的官司注定是伤钱又伤心的经历。那次官司的结果自然是以钱没少出,结局却没有任何改变而告终。最终,我父亲被追究刑事责任,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就这样,父亲被关进了监狱。
母亲葬礼结束三天后,我回到了广州,公司批给我的假期已经到期了。回到广州的状态很糟糕,我想,若是公司没有为我捐款,我可能会直接离职吧。但既然承了公司天大的恩情,我必须要回来为公司贡献我的力量。至少要将我会的懂的公司能用上的都用在公司的发展上。刚回到公司,我在一片异样的目光中再次投入了工作,公司正打算利用我的回归举办一场公司为困难员工送温暖的宣传活动,甚至拉好了横幅,但看见我那充满悲伤和憔悴的神情,活动便被悄然终止了。是的,这个时候,我只想安静,我经不起任何折腾,尽管她们是曾经对我伸出过援手的人。请原谅我无法用这种宣传悲伤的方式来回报他们,但我一定会用我的方式来作为报答。
没过多久,公司为了活跃办公气氛,体现人才选拔的公平性,以及激发员工进取心,举办了一场品牌经理竞争演讲活动。公司目前有两个品牌,一个相对比较稳定成熟,有了一定的市场占有率,商品风格定位少淑装,年龄在25-35之间,价位定位为中档;而另一个品牌成立不久,依靠第一个品牌的市场资源,铺设了几个试点,目前全国有20多家店,商品同样定位25-35岁,但价格定位为高端精品。而公司这次竞争的便是有一定市场占有率的老品牌的品牌经理职位。其实,以我之前的工作经验对公司现状的分析,只要老板愿意投入,公司目前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之所以这么多年公司一直处于一个发展停滞状态,与公司的营销总监和营销策略不无关系。营销总监范总是一个心思多但心肠不够狠,品牌资历不够丰富的人。他为了占稳这个职位,整了很多拉帮结派的事儿,但这些事儿,明眼人一眼就能识破。童小姐力求品牌发展,而范总的营销理论又是保守型的,只适合老式的那种业务式营销,并不适合现今格局式的品牌营销,说到底,范总只是个偏才,不是全才,而总监这个位置没点全才你是拿不下来的,尤其是玩儿所谓的中国“品牌”。只要范总还在这位置上,而且他不改变营销思路,公司想谈品牌发展无异于痴人说梦。竞赛在假装公平中如火如荼的准备着,销售部的年轻人们都很有冲劲儿,一个个摩拳擦掌,想着在演讲竞赛上能出彩。实际上,这次活动只是一种公司宣传,而真正的目标人选早就已经内定好了。这是阮玲与童小姐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我恢复了遇到璇和萍以前的冷漠和寡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这一天,阮玲来到我身边,要我也报名参加这次的竞赛,结果不重要,重在参与。我实在不想参加,太麻烦了,跟着一起做场秀吗?我只喜欢当观众。但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我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竞赛前三天,阮玲问我,你的竞赛演讲稿没交上来呢?我一脸的疑惑,还要准备演讲稿吗?那我抽空准备一下吧。于是我抽空列了一下提纲。准备演讲内容的时候,阮玲曾几次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和指导,她说她可以帮助我。我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她的好意。我想着,不就是随便上去说两句吗?我把之前的工作经验结合这个公司的现状,写点适合目前发展阶段的内容就好了,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反正只是个陪村。忙碌之下,我忘记将写好的演讲提纲上交,而阮玲也没有再来催要,可能是觉得我参与积极性不高,配合度也不高,没有团队精神,反正也没对我抱什么期望,演讲现场上,我能应付过去就行了。
很快,演讲竞赛的日子来临,下午的时候,商品部和销售部一共24人全部坐到了大会议室。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内定的目标人物小莎,小莎是一个性格温和大方,坚韧勤奋的女孩,虽然她不是我所认为的同一类人,但也不是我讨厌的那一类人,我对她是有些好感的。她的演讲稿准备得很充分,她分析了目前工作中的优缺点,并提出问题给出建议,并表达了她如果处于品牌经理位置会如何去管理这个品牌等等,说得很实在很诚恳。就演讲本身来说是很不错的。接下来陆续有三个同事完成了自己的演讲,大部分表达的都是她们会如何对公司忠诚,如何努力,如何勤奋等等。我却越听心里越是打鼓,他们的演讲内容都是基于目前的管理体制而制定的,但想发展品牌,这样的旧式体制如何谈发展?无非是在原来那点营业数额上做文章,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而我的演讲内容将要颠覆她们的思维观念,会不会太过招摇而得罪一些人呢?就在我犹豫之际,轮到我上台演讲了,上台后,初步向大家问个好,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便开始了我的演讲。对于目前的工作,我没有多说,说的更多的是,业绩管理,市场管理,店铺管理,商品管理等等他们之间的生态关系,以及每个环节如何做到最高效从而达到品牌发展的目的。而我敢说,这种新理念的引进,正是目前公司发展最需要的。童总和其他参会人员越听越惊讶,越听越兴奋,眼里渐渐亮起了光。在一片沉默中,我结束了我的演讲,但我分明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在变化,在短暂的沉默后,在场的同事们将热烈的掌声送给我。在这过程中,童小姐与阮玲交换了数次眼神。最终投票结果,我以17票稳居第一,为此,小莎哭了。但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无意去得罪谁,我不想惹小莎哭,也不希望让范总丢饭碗,我只想做点我能做的事来报答公司对我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