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视着前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多么想将你揽入怀中,告诉你别哭了,有我在这里,我来照顾你。我多么害怕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是我自以为是,我处在一个没有立场的位置,我不能亲手帮你挡去那些伤痛,我只能在你的身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你一起哭。
苏衡,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转过头来,然后看见我,看见我始终就站在那里,张开了双手,那个姿势因为维持了太久甚至已经僵硬了,但我不愿意放下,我不愿意收回手。我怕你转过身的时候看不到我的怀抱会比做下转身这个决定的时候更加难过。
苏衡,我爱你,我也愿意等你,不管多久都可以。但是请你,在我拥抱住你之前,好好照顾自己,在你难过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偷偷跑去危险的地方酗酒,你可以告诉我,我陪你一起喝。
“苏衡?”一声动人的男声在她的背后响起。
苏衡一惊回过神来,她飞快地伸出手来假装不经意的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转过头来拂开阿John放在她肩膀是的手臂,语气有些生硬:“你好。”
阿John倒是一脸不甚在意的样子,他细细地看了眼苏衡:“怎么哭了?”
苏衡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敷衍:“看剧本看的太入戏了。”
阿John刚要说什么,苏衡便站起身来:“我还有些事要去找一下天姿姐。”说完便不再理睬他径直从他旁边走了过去。阿John在她身后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的看着她离开。
苏衡不喜欢阿John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抛开别的都不说,单是他是莫诗研男朋友的这件事就能让苏衡每次看到他都巴不得溜之大吉,躲得越远越好。
且他的身上有一股子从内而外的风流气质,苏衡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太过随便了。
下楼的时候苏衡正好碰到唐钟晏,她的身边站着一身淡绿色套装的阿绿,看上去清新的像一朵雨后绿竹一样。她们正低着头在说些什么,苏衡见到她们后并不躲避,大大方方地迎了过去,主动跟她们打招呼:“Berry姐,阿绿。”
Berry看到她之后表情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倒是阿绿看到她后略显拘谨,听到她主动和她们打招呼后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里面清楚地闪过一丝错愕。
苏衡看着阿绿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从前永远穿着牛仔裤的阿绿竟生了这样一副笔直修长的美腿,她的头发全都拢到耳朵后面露出饱满美好的额头,那一双大眼睛里因着岁月的增减也有了与往日不同的风情,苏衡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却原来自己的身边竟藏匿着这样一个清秀佳人。
她看着阿绿笑了笑:“听说你要出道了,真是恭喜你。我还有事,Berry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阿绿扯了扯嘴角勉强回应了她一个微笑,倒是Berry闻言眉毛微微挑起,她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了苏衡一眼,然后才面色如常的说道:“好啊,今晚我有些事情,不如明天吧。”
苏衡点头,仿佛是早有准备的样子:“明天晚上6点去倾城三楼玫瑰包吧。”
Berry并无异议:“可以。”说完向她略一颔首,便拉着阿绿上楼去了。苏衡静默的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Berry窈窕的身子和安稳的步履,右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虽然,虽然很卑鄙。苏衡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倚靠在走廊的墙上。
下午苏衡又去了医院看望蒋少东,离开时正站在那里等电梯的时候苏衡双手抱胸,许是因为这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的关系,这时她抑制不住的一直在打哈欠,眼眶鼻腔都充斥着盈盈的水汽。下楼的时候她的双眼百无聊赖的看着数字的灯一个一个的跳动,旁边的小护士压低了声音互相交谈,苏衡只能听到支离破碎的几个词:
“自杀”“可真漂亮”……
“苍白”“真是可惜”……
“百魅”……
苏衡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心里突然有抽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刚才那次那么强烈的痛意,但也钝钝的不舒服。她皱了皱眉,这种心口突然绞痛的情况好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叮!”电梯到了之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声适时地止住了苏衡拼命回忆着的思绪,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挪着脚步走了出去。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出了医院的大门后就像进入了一个冰封雪冻的新鲜世界,苏衡裹紧了大衣,深吸一口气,拼命的吸收着冬日空气里香涩的味道,心里也因为有了洋气的输入而顿时变得一片澄净。
苏衡站在道边等出租车,这个时间的出租车并不好等,正是下班高峰期,又是年根底下。苏衡也不着急,站在那里跺着脚不住的搓手以抵御寒冷温度的侵袭。
对面的一排行道树都已经枯了,只留下裸褐色的树干和枯瘪的枝条。她还记得夏天的时候路过这里,路的两旁尚是一片苍郁的翠绿,更向里的街道上种着不知名的花朵,五彩缤纷,甚是可爱。
可这时哪里还能看得出有一丝一毫曾经生长过那样欣欣向荣的生命的痕迹。
燕过无影……人死无声。
人死无声……苏衡的脑海中猛的炸开一道白光,回忆呼啸而过倾巢而出,冲撞的她难以稳稳直立起瘫软的身体。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曾有过的这种猛烈地抽搐感以及所感受到的前所未有的疼痛……就是在,就是在母亲病故的时候!
苏衡突兀的想了起来,眼前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去,她的心刹那间清明一片。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处在忙乱之中的苏衡将那晚图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颁奖典礼那晚上的细碎片段飞快地掠过一遍,苏衡莫名其妙的一把抓住了隐藏在根源里的关联。但是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呼之欲出。
苏衡不敢再细想下去,用几乎被冻的僵掉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手包想要拿出手机,但是这个平时闭着眼睛就能顺利完成的动作在今天却变成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她的手指一直徒劳的使劲儿掰动着暗扣,手包却纹丝不动,苏衡的心里更加慌乱,她的身体因为恐惧担心紧张这一系列复杂的情感交融而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拼命想停下来却完全不能自己的那种颤抖,就像多年前被关在那栋被纵了火的别墅里徒劳等死时的那种心情,今天又一次被重新感受。
苏衡的眼泪流下来被冻成了一道道坚冰,挂在脸上,风一吹就像细小而尖锐的刺一下一下位置精准的扎着,隐隐作痛。
可她不管不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打开那个仿佛被上了千万道精密的沉重的铁锁一样的手包。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晚归的路人,浑身上下无不带满了厉风的寒气,语气热情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苏衡茫然的看着他翕动的嘴唇,耳朵边却在嗡嗡响着……一百辆火车同时开过去的巨响,她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只能努力的集中精力看着他的口型。
终于在他耐心的问到第三遍的时候苏衡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沙哑的迎风低喊:“请帮我打开它!”
路人笑了笑,表情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接过手包轻轻一按就弹开了暗扣,手包应声而开,露出了一道宽大的缝隙。
苏衡一叠声的道谢,紧忙拿出手机来划着屏幕,但是她手的温度太低怎么点手机都毫无反应,她看了看还未走远的男人,跑了过去又请他帮忙拨通了图桑的电话。
路人热情的帮她按下了通话键,苏衡重又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耳旁,屏息听着,悠扬的铃声不间断的流淌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接听。
苏衡的右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纤长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她却并不觉得疼。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
年轻岁月的险滩,生命自有其不可理喻的脉络和无数诡谲突兀的暗礁。
苏衡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岿然而立,以一种静默而柔软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的“抢救中”三个大字散发着银白色刺目的亮光。
无边的寒意,沁入骨髓,顺着血液慢慢滋长,苏衡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满了细小的坚冰。
……那样多的血……。
苏衡指骨收紧,手上握着的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咯咯作响。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图桑的时候,黑发及腰的少女,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她的性子冷清,却偏偏带了丝深谙世故的慧黠在里头。她说起她的母亲,虽然语气里满满都是轻蔑,但他的那双眼睛里,却浮着一层清晰的怜悯。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她的名字是那样的好听,山水之图,满世格桑。
而此后苏衡也在没有见过直接如此,纯粹如此的姑娘。她甚至连自己做过的坏事都能够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她从来不喜欢隐瞒。图桑并不是一张白纸,她的身上有太多复杂的颜色,但她将那些色彩都赤^条条的展现在外面。她懒得隐藏懒得伪装,所以苏衡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惜她多一点,还是避忌她多一点。
苏衡想起来有一次她跟图桑窝在一起看电影,是哥哥的霸王别姬。图桑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可眸子还是冷的,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苏衡看着她,只觉得图桑颤动的睫毛犹如沉重的鸢尾。
她说:“你看程蝶衣,为了去爱一个人,伤了自己。”苏衡那时是很感动于这段旷世绝恋的,她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瞥了图桑一眼:“这才是真爱,你懂什么。”
谁知道图桑竟一下子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她才说道:“真正的爱情往往都是以惨烈的方式延续的。如果你深爱的人死去了,你会不会去找一个跟她有七分相似的人来继续爱?”
苏衡闻言怔忪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是即使有七分相似……但她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啊。”
图桑转过头去没有接话,许久之后她才说道,声音很小,几乎听不真切:“虞姬怎么演她都是一死……倘若有这样一****决计不会自问,那方式太硬气,我定是要找一个香艳的死法。”
苏衡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