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守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但如何也推不开。门锁类似于防盗链,锁上能推出一条缝隙——也仅此而已。
从那条缝隙中,陆守白看到朱世宇撑着伞,护着唐祯意纤细摇曳的背影,一起淡出他的视野。
倒霉。
陆守白面无表情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脑海浮现刚才两人同打一把伞的场景。
不同于之前的郁闷,陆守白心口一阵隐痛,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轰然炸开。
陆守白一直相信,没有过深刻的期望,就不会产生极度的悲伤。
在父母失踪,兄妹俩寄人篱下,亲戚们推三阻四,避之不及的灰色记忆中。他发现,凡事不抱有太强的期待,失败后就不会过于失望。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吗……”陆守白嘀咕道,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现在最糟糕的是,他被锁了。门最多能开到让人把胳膊伸出去的程度,要想从这里钻出去,首先他得会缩骨功才行。
不会真的要在教室过夜吧。陆守白以前倒是经常睡公园长椅,习惯之后也没什么。反而觉得比在亲戚家没日没夜受冷眼讥讽好得多。
陆守白想的是,自己不回家,便没人给夜夜做饭了。
陆守白观察了下四周,这是间能容纳数百人的教室,教室大而空旷,有东南西北各一扇窗户,皆离地四五米。想来也正是高度缘故,没有装防盗窗,可问题也出在这,这个海拔,踩着桌子也很难爬得上去。
陆守白注意到,墙壁上有一根十几公分粗的暖气管,从地面直直地延伸到窗外。
暖气管是金属材质的,表面比较光滑。攀登起来困难十足。但金属管并非是一体的,而是由多根连接到一起,接口处皆有明显的凸出,可以当做着力点。
这是唯一的出口了。
陆守白站踩到桌子上,奋力一跃,勉强抓住了上方管道交接的一处凸起。脚同时蹬在下面的一个接口上。在双脚完全离开桌面后,陆守白双腿牢牢夹住管道,艰难攀升。
这个动作像爬树一样,不同之处在于金属管的攀援要艰难痛苦得多。陆守白必须竭尽全力箍紧暖气管,才能固定住身体不向下坠落。
说来简单,可毕竟是血肉之躯,稍加施力,腿部与金属管触碰之处便钻心的痛。即便如此也不能收力,收力就要冒着向下滑的风险,甚至前功尽弃。陆守白清楚自己没有再试一次的体力,他没有退路。
仅仅向上爬了两米,陆守白就用了将近五分钟。精钢的暖气管像巨钳一般,随着陆守白的发力,不断收紧它的钳柄,带来巨大的痛楚。
手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供双手借力的凸起面最多两厘米宽。也就是说,陆守白仅能靠手指第一关节前端的微薄之力,来缓解腿部的压力,并向上攀爬。陆守白能感觉到,指尖火辣辣的疼,有如烈焰灼烧。这是由于指尖大量充血,导致的局部肿胀,发热。
汗水浸透衣襟,痛楚麻痹神经。这短短的的几分钟,陆守白将身心推到了极限。
终于,在那布满光亮的窗台。一只状若浴血的手,牢牢抓了上来。
陆守白振奋余力,又是一番挣扎,最终颤抖着扶着窗框,脚踩着墙面稳定住了。
假使此刻有人在下面,就可以看到陆守白的手因血流不畅而青筋暴起,指尖殷红如血,像涂了层红色指甲油。
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地方。陆守白坐在窗框上,脚下的高度足有他身高的两倍多。
陆守白重心微微靠前,双腿试探着向下。膝盖和腰部微微弓着,落地顺势下蹲。他记得电视剧里好像是这么做的。
标准的跳窗姿势缓冲了一部分冲力。绕是如此,落地爆发的巨大反冲,直接是让其支撑身体的双腿发软,四肢着地,险些摔个倒栽葱。
伞是提前扔到教室外面的,也是无奈之举。陆守白检查了下毁损,伞架摔得微微变形,收缩式的伞柄已经拉不开了,但勉强能用。陆守白平复一下心情,独自撑着天堂旧伞步入雨幕,从学校后门离开。
沿校门左转,一路直行,没多久就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商店街。
机械行走在空荡的商店街,不多时,樱木成行的十字路口出现在眼前。不知道转了几个弯,陆守白行至一处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它寂静,冷清。若是心藏悲观之人,光是来到此处,就会难以自抑的失落。
这是条孤独的小巷,它横亘于商店街末端,没有钢筋混凝土的包裹,亦没有人声鼎沸的热闹。
大雨之下,它变得泥泞;能够陪伴它的,只有两排樱树。栽种在巷子两侧的樱树,在雨中愈发朦胧,愈发美丽。粉嫩的樱花,被雨儿打落在地,被风吹散,被捣碎。混合在这片珍贵的,养育它的泥土里。
这条巷子有一个富含诗意的名字——绯樱巷。
沙沙沙……
是雨击打塑料的声音。一个撑着破旧,甚至变形雨伞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绯樱巷。
雨从伞面的缺口溜进,浸湿他的半身,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他却毫不在意。步伐没有风雨兼程的匆忙,反而透着一丝缓慢。黑得发亮的双目似看着前路,又好像完全没有聚焦。
陆守白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很难去描述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是难过,是忧虑,是麻木,或是释然。就像一具机械,无休止重复迈步的动作。
陆守白唯一确定的是,他并不失落。只是在想,为什么要送伞的他,只记得带了一把伞过去。
到底在奢望些什么啊?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他去送了伞,唐祯意也理所当然的没有淋雨。这不是很圆满的一件事吗?
不过是,有人捷足先登罢了。
在即将转弯的巷角。陆守白留恋地望了眼身后,远远的看到有路人横过马路,眼中便兀地闪过那么一两秒希冀。而后归于平静。
陆守白走后,绯樱巷再次归于阒寂。但寂静只持续了半分钟,一个撑着崭新雨伞,但裙摆被雨水打湿,贴附在如雪肌肤上的女生出现在绯樱巷的巷口。
她冷艳幽远的大眼睛,倒映着整整一条绯樱巷,亦装着一个少年的背影。
木然地上了二楼,陆守白鬼使神差的一个右拐,停在唐祯意的房门前面。
万一,那个朱什么宇的只是碰巧下课了没走,恰好遇到了唐祯意,碰巧准备好了伞和车,其实他是助人为乐的三好青年呢。
也许唐祯意早就到家了,对吧。
陆守白怀着三分期望,三分犹豫,三分不安,与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敲响了面前的门。
与此同时,楼梯左侧的房间内,不大的卧室里,朴素但清洁的双人床上。陆夜泠和苏晓光着脚丫,围在上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苏晓双腿呈M字坐在床上,两条白嫩手臂放在双腿间,娇小可爱。
陆夜泠则趴在床上,小腿交叠悬在空中,一只手支撑着小脑袋,双眸闪闪发亮,如星光明灭;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颗黑色棋子。
两人中间是一张棋盘,黑白两色棋子各自割据一方,分庭抗礼。
棋子密密麻麻,战况激烈。但陆夜泠先前的落子极为精巧,阻挡白棋攻势的同时,黑棋结下杀局,化守为攻。
这手棋高明在诱敌深入,表面卖以破绽,实则暗藏玄机。
苏晓于是傻乎乎地跳进了陆夜泠准备的陷阱里,待反应过来,局势早已经回天乏术,不可逆转了。
“我又输了,不愧是夜夜。”苏晓蹙起眉头,执棋的手悬在半空。
“哼哼,你也不错嘛,进步得蛮快的。只是最后几手棋太激进了,攻防难以兼取。”陆夜泠晃悠着脚丫,露出得意的表情,微笑道。
“大哥哥一个人出去了好久,会不会有危险啊。”苏晓突然望向窗外,眼中满是担忧。
“哥哥吗,不用担心,他大概是去接住在隔壁的那个女人了。”陆夜泠托着下巴,撅起小嘴道。
“可是雨好大,大哥哥会不会接不到人?”苏晓仍然很担心。
“接不到才好。”苏晓话音刚落,陆夜泠接着说道。
因为经常一起吃饭,陆夜泠是认得唐祯意的。但对这个时常一副冷脸的漂亮姐姐,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反倒是哥哥对她很好,不过这也让陆夜泠更加不待见唐祯意了。觉得哥哥的热情给一个冰块,真是不值得。
“为什么呀?”苏晓问。
陆夜泠想了想,神秘的道:“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好姐妹了。有件事情我只对你一个人讲……”
“哦哦!”苏晓连忙俯下身,让耳朵离陆夜泠更近些。
“我们隔壁住着的,其实是一个……”
“狐狸精哦!”
苏晓娇躯一颤,小脸一红,旋即化为疑惑。对于聊斋故事中的精怪,她并不清楚。反倒是陆夜泠说话时热热的吐息,那痒痒的感觉令她有些害羞。
“夜夜,什么是狐狸精呀?”
“就是妖怪,而且是恶妖。她们最喜欢的就是吸别人的精气了,如果被她吸食太多,人就会死掉的。”陆夜泠淡淡地道。
苏晓信以为真,一瞬间瞳孔放大,小脸煞白,颤抖着嘴唇道:“夜夜,大……大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的。”陆夜泠捏了捏苏晓的脸蛋,解释道:“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月光能量的照耀下,我可以把自己体内的精气输给哥哥,这样哥哥就会恢复啦。”
“把精气传给大哥哥,夜夜自己怎么办,我也可以把精气传给大哥哥嘛?我也要救大哥哥。”苏晓眼圈通红。既担心大哥哥,又害怕夜夜会出事。
“放心吧,公主怎么会轻易死掉。只要每天吸收月光中的精气,再传给哥哥,自己是不会有危险的。”
“真……真的吗?”苏晓抽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道。
“乖,你看和狐狸精做邻居那么多年,哥哥和本公主不都活下来了嘛。”
“好像也是哦……”
苏晓总算是松了口气,也不想下棋了,拉着陆夜泠趴到窗户边,若是陆守白回家,这里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砰砰砰……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会不会是哥哥回来了!”苏晓乍喜道。
“可惜,不是哦。”
“诶?”
“哪有回自己家还敲门的啊。”陆夜泠边打哈欠,边一副不情愿地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