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丰因缩身在先前几个少女靠近的藻木众里,这才没给他们搜查到。万刀会用铁沙神掌来伤人,而不是黑风堂,这使他大是失望。但想前不久听说过黑沙神掌的毒性十分厉害,到底厉害到如何程度,还没听说过,眼下那少女的师傅带着她去检查伤势,正好去探听探听。跟在韩中信身后。
只见韩中信来到座里面亮灯的小屋前止步,背向站立。屋子里人影晃动了几下,师徒同时啊地惊声。扈三娘发寒的声音道:“好毒的掌力,肉都变得紫黑了!”丁正丰骇然心凛:“果然名不虚传,这少女没救了。”那少女的声音本无力地低泣,似也一见得自己伤处肌肉,更抽泣得响。她几个师姐妹先前不知何事发作,这刻见了都心痛得擦眼,一个一个的身影在窗格上晃动。
韩中信道:“用刀放出点血,愈多愈好。”扈三娘嗯声,问几个徒弟:“谁有小刀?”一个道:“我有。”扈三娘似是接了,说道:“凤儿,我点你睡穴,你先睡下。”便没那少女抽泣声了。屋子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句咒骂声。过得半晌,扈三娘道:“好了,你们齐守着。”走出房来。
韩中信问道:“三妹,怎么样?”扈三娘摇摇头,神色凝重,走得离那屋子远了些,忍得一忍,说道:“她怕是不行了,毒药极是厉害,人说这毒附骨便已难治,她身上的毒,怕是已给那老家伙用功力逼进血脉中去了。”韩中信惊得呆了,道:“他只轻飘飘一掌,有这么严重?”扈三娘道:“他使的是暗劲,看不出来。相传中了黑沙神掌,当世只黑白神医一人能救,黑白神医居在何处,咱们丝毫不知,到哪里找去?”神色一凉,“二哥,咱们可有杀身之祸了。”说时眼看韩中信。
韩中信仿佛整个身子掉在了冰河里。半晌,愤声道:“只有半个多月便可教她出师了,却飞来这场横祸!万刀会他妈的害死了咱们,咱们跟万刀会拚了!”扈三娘将他一拉,正色道:“小声点,别给人听了去。万刀会咱们不怕,怕的是他呀,他将人交在咱们手里,眼下人奄奄一息,眼看没了,唯今之计,只有飞鸽传书张大哥,要他火速赶来,设法找到他,呈明原委,说是万刀会干的,不干咱们事,我们这才有一线活命之望!”韩中信脸上都冒出汗来,突然说道:“逃!趁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咱们一齐逃走。逃得远远的,或许给他逮不着。”说完这句话,神色极是惊恐地回望,似甚恐给人偷听了去。丁正丰大是奇怪。他刚才见得二人功夫不在自己之下,以二人这般功力,还有众多徒弟,并个武功更是高强的张大庄主,这么多人合力,尚极怕他们口中说的那人,那这人是谁,竞有如此大的名头?久厉了江湖中平静,突见大有血雨狂风的预兆,真是说不出的兴奋。
扈三娘犹豫了一阵,说道:“逃,怕还不至于,他情深义重,对凤儿颇是听从,凤儿受我之恩,口头上自是回护我们,他不见得便会对我们狠下辣手。万刀会期限,不是还有十天么?”韩中信大急,道:“三妹你好生糊涂,就因为他对凤儿一往情深,这才见她性命不保痛心,向我们下毒手呀!就依你言,凤儿脾性软,就算跟他说了,他当即就算答应不找我们算账,但这日后,谁知他什么时候找个祸事推在我们庄上,谁吃得消?再说啦,她中了黑沙毒掌,我们把她留个十天,不送去医治,他就来问罪了,你们好大胆,既已知道重病,还不送她去救治,只怕一伸手就将我们毙了。这,这,——如何是好?”
扈三娘也慌了,道:“二哥,依你说,该怎么办?”韩中信来回踏步,急如热窝上的蚂蚁。他先前不够冷静,这刻却是丝毫不敢大意,道:“逃?逃走,难逃一死。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非杀了我们不可。我们躲不过。不逃,八九也是一死,想他当日杀那么多人,是不会心软的。逃走,依他功力,我们是死定了十分,不逃,不逃——”心中沉吟,不敢说出结果来。扈三娘这刻也似定下了心,说道:“既是死个十分,不如坐下来等个九分。一分不死,总算点命。何况我们饮血江湖,得来的这份场业不易,依我看,还是飞传书给大哥吧,大哥向来稳重,倘若大哥说几天内赶回来,便不用逃,我三兄妹是发过誓的,死也要死得有骨气。大哥若说说逃,便一起逃如何?”韩中信沉吟片刻,一咬牙道:“好,咱们把消息封住,谅他也不会得知。纵然他得知了,咱们只说不敢作主,等大哥回来示下。”扈三娘应道:“就这么办。”一起飞鸽传书去。
丁正丰听得一阵,仍没听出这武功高强人的名字,好不少兴,既然这事跟丁奉绝对扯不上干系,那凤儿少女九死一生,也不是他所能救得的,便悄悄地溜出院子。天色一明,只得又打起马沉重他行。照例地一阵狂奔,行得几十里路程,记得是朝钱门镖局去的方向。行得一程,天不作美,滴嗒嗒地下起冷雨来。他心灰意懒,见不远处有个小市集,催马急进,一进店里,那雨更落得大了。
此时尚属晨时,酒店用餐的食客较多,只剩底下有两副空桌儿。丁正丰随意拣了一桌,眼望窗口处的大雨,慢慢饮用。但见大雨淋淋漓漓,酣畅肆意,全不如他这般缚手缚脚,胸中闷气也借着那雨,渲泄纵驰。冷风吹来,大感畅快。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地一个绿衣少女把身子一歪,毫不拘谨地坐在了他对面,丁正丰神色微是一敛。
少女欢声道:“大爷,能请我吃吃菜吗?”丁正丰打量她眼,但见十七八岁,眼珠明亮锋利,脸色发白,坐在桌前一点也不拘谨。料得不同寻常人物,点头道:“请坐,请随意坐。”少女格格一笑,似笑他两个请字,在他对面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竹筷,夹菜便吃。丁正丰见酒店中人愈涌愈多,小二都忙不过来,本想客气地再叫两个菜,忙不过也就罢了。少女也不以为意。
丁正丰劝酒,那少女端起杯一饮而尽,说道:“瞧大爷风尘朴朴的,是从那里来啊?”丁正丰更觉她是个江湖中人,答道:“从来处来。”少女又是咯咯失笑,转弄着手中空杯,连道:“有意思,有意思,你从来处来,有人也从来处来,我也从来处来,咯咯,真是妙极了。”一顿杯,自己倒上杯酒,又是一饮而尽。丁正丰微惊道:“‘有人’也从来处来,能否请教,这‘有人’是指谁?”他心中一动,似觉这少女在隐隐向自己意示着什么。
少女用袖抹了嘴,脸上毫无惊慌之色,说道:“你从来处来,我也从来处来,自然另外的人也是从来处来,有什么好奇怪的?”丁正丰好生失望,没了话。那少女夹菜大吃,吃得一通,又倒了杯酒,刚放下酒壶,忽地抑扬作响,有人在楼上吹着笛子。那少女闻声大是一怔,忽地脸上大喜,说道:“是了,是根玉笛,我去看看。”也不要那杯酒了,直上楼去。她辞去也不告知一声,丁正丰好不讷闷。只听她上得楼,笛声中断,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呼道:“喂,你这疯丫头,作死么?”那少女的声音咯咯直笑,嚓咔声响,跟着丁正丰只见窗外雨中绿衣一闪,竞是那少女撞破窗格,跃了下来。她一经落地,手里持着根玉笛,持笛在跃下处向上一甩,从中甩出柄飞刀射出,也不知射中谁了。她一刀射出,身形一纵,丁正丰便看不见了。丁正丰大惊起身,便见得相继落下三个人来:寒箫子,吕洞天,铁拐李。寒箫子脸色熬白,手中没有玉笛,那少女手中所持玉笛,显是抢的寒箫子的了。那少女的声音在雨中飘来道:“寒箫子,谢谢你的宝贵笛子。”
寒箫子在一跃下时便吃了那少女从玉笛中甩出的飞刀,正中左大腿。落地仅凭右腿着力,疼痛袭来,摇遥欲坠。吕洞天扫开了那少女甩来的一枝飞刀落地,扶住寒箫子急道:“三弟——”寒箫子将他一推道:“快,笛子。”吕洞天也想这脸面栽得大,见他伤不碍事,寒声道:“好,你先忍着,我去杀了那妖女给你报仇。”跟在何铁拐身后,朝那少女追去。寒箫子脚下一软,倒身在雨地里。
店中众人一直看着,到这时方惊呼出声。事情太出意料,谁也料之不着。雨仍下得大。丁正丰将身一跃,穿过窗格落在雨中。岭南三仙以三敌对一,难为中原大侠,给他好瞧不起,但眼下亲见绿衣少女身怀高强武功,抢笛伤人,不免动了侠义心肠。就要伸手将寒箫子扶起。岂知寒箫子甚是硬朗,站不起身,便以双手撑地,拖着身子移动。他把左手按在湿泥中,右手前行,又把左手前按,一手一手地向店门拖去。腿上中刀处鲜血溢出,混入雨中,便也宛如有了条血河,人却是一声不吭,望也不望意欲来帮他的人一眼。丁正丰大是佩服,但想那二人去追那少女,那少女虽恶,可也别给他二人杀了。见得吕洞天只有了个影儿,纵身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