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交错着编缀而成的天幕呈现出微微发亮的蒙蒙灰色，裹挟着水雾的风柱从玻璃与砖墙上擦过，发出震动和“呜呜”的嗡鸣。
昼日下的铅云只有薄薄一层，被高层的气流撕成断续的片状。远海的飓风尚未远离，天地间的空气搏动着，卷起不可视的起伏。
只见——
模糊的阴影下，旋转的小小铁鸟张开六翼。
没有爬升高度，而是在谨慎的遥控下伏入钢筋水泥的罅隙。
掠过封闭或开放的阳台。
盘旋在沾染水迹的窗边。
不发出声音，亦不投下影子，精密的机器逡巡而过的轨迹之下，矗立着比阴云更加沉暗的密集人群。
……
“真的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打开洗手间的门，身穿雨衣的9966激动地传出消息。
踏着话语的尾音，滴水不沾的风使紧随其后，从洗手间里垂直通向公馆天台的通道跳下，我则是最后一个——
合格的安全屋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出入口。把梳妆台前的半身镜掀开，就会看到黢黑向上的暗道和爬梯。
为了让无人机的控制电波无碍传出，9966从那里到达天台，在秋葵和我的好奇性护送下展开侦查。
而这么做，是为了验证我的某个猜想。
……
Question：
把一定区域内生活的教徒全部放入街道，看上去会如何？
严谨地说，在道路规模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这要依照附近的人口和教徒的比例而定。
但幸运的是，那类场面，我已经以被追杀者的立场见识了不止一次了，心里大体有数。
所以我一看便知，如今徘徊在外面的信徒……绝对多到异常。
“要点就在于「多」出来的那部分吧。”
苏渃接过话头推理道，也许她也思考过这部分内容。
“要么是怪物趁着我们睡觉的时候一口气增加了附近信徒的绝对数量，要么就是它把其他地方的信徒派到了这里。”
正解。
当然也可能两者皆有，我补充道。
而且这两个可能性，都有办法验证。
一是探查周围建筑内剩余住户的情况，二是观察更远处的街区。
如此一来，至少能得到用于佐证的信息。
稍微振作了些，9966开始行动。
……
一小时后。
结果令人惊喜。
不，其实也不能说是惊喜。
无人机看到——
这附近的所有建筑里，皆空无一人。
而往前一条、往后两条街外，景色与正常的城市别无二致。
可以说得更明白点。
拉高视野。
从某处开始，正常与异常的分野、现实与超现实的境界线正静静矗立。
范围是多片大小不一的街区。
其内是神明的祭祀场，盲目的教徒行如死尸，发起静默的狂欢；
其外是沿惯性运转的大都会，朝九晚五、两点一线，应有尽有，焕发着如常的平淡生机。
其内没有看起来正常的人；
其外没有看起来不正常的人。
人间与非人之间，这次被拉到了同一条地平线上。
……回到一开始的猜想，结论是：
这片区域内的所有人都是教徒；而区域外的部分教徒也可能被补充了进来，剩下的则只是假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数量未知。
似乎“怪物”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此处。
“你们觉得，这阵仗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我轻声问。
……
“教徒如何变多”的问题，我不觉得自己是第一个想到的人。
但这还不够。
还有另一个关要。
为何异变发生在这里？
——“是来抓小青的吗？”
也许是这几天积累了过量的疲劳，乔小青也是刚刚才醒。她不安分地绞着双手说道。
“大家都在一起，冲着谁来其实都一样。不如说，难道有人留下痕迹了吗？比如说摄像头和网络定位什么的……啊呜，这个时代真是麻烦。”
秋葵气鼓鼓地捶着膝盖，有点幼龄化的感觉。
“虽然不确定你们有没有从类似的渠道泄露信息，但我可以确切地说，如果真的有人被这样抓到了马脚，专业人员完全可以把范围锁定到这间公馆内，对方也就没必要针对那么大的范围。”
助手略一沉吟，给出了叫人稍微放心的判断。
“会不会是魔法追踪什么的……”9966嘟囔道，“也不算离谱吧？”
苏渃几乎是吐槽的语气：
“以魔法来说也未免太不方便了吧？”
虽然这也不失为一种微小的可能就是了。
但我一直在脑内完善的，实际上是另一个想法。
……
在我开口之前，扶摇率先提出了疑点。
“如果说怪物这么做只是为了对付我们，那它岂不是很失败？”
“我们有被困在这里哦。”
我故意这么说，好引出他的解释。
“发动了这么多教徒，只为了这个，不觉得完全得不偿失吗？”
是的。
就在这里。
如果要对付我们，更好的办法其实还是让教徒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于茫茫人海里暗中观察。
这么做，应该有别的目的。
那么……
“这样想如何？在我们无法行动的时候，怪物正在推动着自己的计划。
外面的异动，仅仅是使计划不受打扰的牢固保险。
并且，它有自信，一旦那个计划完成，所有敌人将不成威胁。
仔细想想，下面那不像是收缩防御的阵型吗？”
我把想法抛出。
突如其来的沉默。
……
……
“怪物”灌注期待的。
是那个吧，绝对是那个吧？
“仪式。”
※
要了解一个仪式，要从三方面入手。
仪式要求。
仪式过程。
仪式结果。
扶摇当真地讲，我们也就当真地听。乔小青还好糊弄，助手小姐可是清楚这世界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此时也没有多少表情。
森林公园的地下设施产出的灰色结晶，与9966第一次在青乔制药总部发现的灰色素材，是同一物事的两个转化阶段。
以绝望炼制绝望。
它的最终产物是——灰雾。
这个姑且不谈，除此之外乔小青在塔楼里看到的，还有血腥味浓郁的瓶瓶罐罐和很多谁也认不出来的东西，应该就是为仪式而准备的。
但由于队伍里没有神秘专精者的缘故，这个部分基本可以忽略。
仪式结果……也可以不考虑，毕竟出现结果的那一刻，我们就失败了。
所以不是很简单吗？重点就在过程上。
已知：
它需要一个魔法阵。
而且乔小青在我们手上，因而仪式发动后“怪物”就无法离开法阵。
那个魔法阵……我认得。
在高嗣人与“怪物”对抗的最后阶段，纷乱的心灵碎片以画面的形式在我的眼前闪回。
其中就有那个魔法阵。
我记不住它。
“但是如果再次见到，我一定不会认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