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苏渃在悄悄写小说。
虽然用了显得自己明察秋毫的说法，但其实全过程是从女孩把银白外壳的手机递给我、要求评论开始。
趁着公交车行驶的功夫，我们一起读了开头。
“7月16日8:20。在夏日的朝阳下提前十五分钟接近冷清的车站，我……”
书中的主人公以第一人称的形式展开着叙述。
他的名字叫——黎枳。
等等？
“为什么是我啊。”
“这个……难道不可以？”
“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既然决定了用第一人称来写真实的事件，一般来说自己的视角才最容易掌握吧？”
“可是学长是主角啊。”
苏渃把靠在一起的肩膀挪开，转过身用晴明的目光正视着我。
“怎么看都不是吧！”
我能客观地看待自己在夜祭事件中一槌定音的发挥，但主角什么的不管怎么说也太过啦。
“在我看来就是。”少女毫不松口。
……
总之，写都写了，还是不做这种纠缠了吧。
“所以你是打算把这当做人物传记之类的来记录吗？”
“怎么可能？学长的话……哼，顶多就当个悬疑小说的主角吧。”
未成年的信息处理者将手机锁屏，收起，一改态度地说着若有所指的话。
倒没有很难懂。
我的身上隐藏着秘密。
死者苏生。
献祭仪式。
至今还和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保持着联系。
我担心说出口的话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只是尽量隐晦地把这些暗示给苏渃。
幸运的是，黑暗中的声音似乎没有对我设置什么实际性的禁制，少女的领悟能力也没有掉线。
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些。
不过，这似乎并不妨碍她小小地借题发挥一下……
对此，我也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悬疑小说也总会填坑的。”
“……会吗？”
“总有一天。”
※
约会的第一站是青乔制药总部。
在我熟知的故事里，这栋五层建筑被失控的白色小花占据，变成了危险的异空间。
但如今，焦黑的残骸被清理堆砌，粉刷的漆味令人皱眉。扛着材料的工人们走进走出，翻修工作已经进行了数天。
“真的只是天然气爆炸而已……骗你的。”
苏渃提醒我一起戴上口罩，接着为我解说起内幕消息。
三维的花海曾真实存在。
只是，又消逝了。
根据道路监控，它消融的那一刻，对应我与怪物的最终回合、意识回归现实的那个瞬间。
这之中肯定有某些确切的联系，遗憾的是已经无处探究了。
后来，进化者协会沿用了“怪物”的说法，真的制造了一场天然气爆炸。
火光把一切撕成湮粉。
……
下一个目的地是神教举行集会的工厂。
当时仓库后面陈列着牧师居住的厂房，我没有找到机会入侵。
这次，出示了有关证明，两人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桌上摆放着一排排萃取、蒸馏的复杂器具。教徒们就是使用它们，从白花中得到“神启”。
保留下来的药剂已经失效，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水。
再后来，我回忆着过去的足音，在一小段路程后，扯掉了民居门口黄色的防护带。
地面经过了警方草草的清理，墙壁上溅射的血液却无可奈何地粘附着，流露出恶心的黯淡。
蚊蝇乱舞。
只是滋生它们的肉块早就被带走了。
跨过砸到变形的茶几和四分五裂的地砖，我触摸餐桌上入木三分的刀痕，仿佛能听到微弱却鲜活的心跳。
当初刺下的时候有这么用力吗？
……
临近下午的时候，我们打了出租去到森林公园。
前些日子，对地下那些麻木躯体的人道毁灭程序终于通过。
结论是火葬。
杀死尚且活着的身躯，这事放到社会上，不用说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真要把成百上千的空壳放归家庭，只会造成更大的痛苦。
灰雾的前置材料——灰色结晶被有关部门采集，连同失效的“神启”一起安排了研究课题。
解开谜底要用多长时间呢？
也许是永远。
但这不失为一种——人类未来的可能性。
思考着过于宏大的命题，我和苏渃在森林公园的河边顺流放下纸船。
“想不到苏渃你还准备了这个。”
“只是……寄托。”
“寄托？”
“说到底也就是让生者轻松起来的东西罢了。”
少女看向远方。
与我过去有失偏颇的自我认知不同，苏渃的确是，同理心极度有限的类型。
稍微成熟后习得了以假乱真的演技，并乐在其中。
但年纪更小时发生的那几件事，让我得以一窥她的本性。这才有了上述说法。
嘛，也只是我的擅自揣测。
我不喜欢用“优点”或者“缺点”这样人云亦云的说辞来评价一个人，而是运作着自己所认可的逻辑，来看待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少女有在控制着不让恶劣的部分波及到身边的人，这一点我很清楚。
否则的话，我们如今的关系可能会是另一番模样了。
言归正传。
即使是这样的她，也很难不为那份庞大的悲惨和死亡而动容。
写有祝福的纸船，希望能稍微将郁结的心绪排遣掉吧。
……
到达废弃校园时，天已经全黑了。
两人拿出事先准备的手电筒，照亮一层叠一层的、混杂着腐味和霉味的血斑。
上行，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
但根据专家分析，这里最后一次被使用时，受害者就是我们俩——那之后估计就更换成了效率更高的地下工坊。
我轻车熟路地踹开前往天台的铁门，前进几步后停下。
“和男孩子约会来这种地方，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信息处理者说着，忽然从背后拿走我的手电，连着自己的一起关掉。
“这句话从早上开始你是憋了多久啊？”
一时间适应不了光线的变化，我回头，试图在昏暗中找寻少女明亮的瞳孔。
我看到——
少女似乎只往我背后瞥了一眼，便脸色发白、瞳孔紧缩。她的身体抖得厉害，看上去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
没认错的话，她在恐惧？
突发的事态过于反常，让我禁不住想要回头。不过我忍住了这个冲动，优先扶住少女。
才怪。
我的目光顺着那对漂亮的眼眸下移，聚焦在她不再克制而轻轻勾起的嘴角。
演，你再演。
这次——我直接回头。
建筑的高点。
平视。
延伸。
那是皎白硕大的满月之轮，刺破遥远的星河和纱雾般的薄云，投下清冷美丽的银霜。
但她的目的反而达成了？
意识到的时候，温度已经传递了过来。
话语从我耳边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