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废墟世界。
没有天空、大地、海洋或山峦，只有无限堆叠的建筑群，和建筑群之间的断层与空洞。
这是脑内的记忆。
但此时，我视野中的场景要比那简单得多。
精致的各式构造物，在黑暗中隐约展示出一望无际的参差形体，鳞次栉比、重峦叠嶂。
稀疏镶嵌着的光源明暗不定，将阴影驱散到刚不窒息的程度。格式化的苍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棱角和弧线回亮着幽暗的线条。
仅仅一瞬的宏大景象。
随即，视角钻进建筑群内部。以撞上去一样的气势凑近风格刚硬的楼房片段，折转、变向，见缝插针……不多时已经深入其中。
舷窗玻璃映照的内容也变暗了，仿佛在冰冷的宇宙之海中漫无目的地巡航，遇上密密麻麻的太空垃圾。
但周围只是灯光覆盖不到的建筑而已。
反正也不会有人居住，不如说例行公事般地修建了少数能用的光照，这已经让人深感讶异了。
整个世界都是如此——某种混杂着习以为常和叹为观止的奇妙情绪自脑海诞生。
回过神来，我的第一反应是检查手指。
为了研究任务中使用的身体和本体的联系，我事先把右手拇指的指甲剪成了内凹形。
但胳膊刚抬到一半就停下了。
端详。
我发现本人的双臂，并非血肉。
灰黑的硬壳如铠甲一般包裹着肘部仅存的短短一截生物组织，往下延伸是嵌套着外挂装置的小臂和纤细的腕部，以及与人手别无二致的苍白手掌。
材料是名为“构造体”的，闻所未闻的东西。
兼具硬度和韧性，还具备几乎成不了负担的重量，不过能生产的颜色极度有限。
而且，没有任何违和感。
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指甲。
我检查全身，其余部位好像只加载了装备，并没有被改造。
不，不对——
“滴滴。”
耳机鸣响。
我看到房间里的另外三人猛然醒转。
眼中浮现红色的弹框，回形针一样的文字上下排列，复述着耳畔声音的内容。
“警报！衔火者已被敌方锁定，请战斗人员做好准备！”
不是电子音，而是比那更稀缺感情的急促女声。
不，重点是——
那三人穿着全覆式的装备，厚重的硬壳围成流线型的外表，关节处暴露出机械装置和管线。
颜色依旧是灰和白。
我身上的装束和那差不多，头上却没戴玻璃罐式的头盔，只有柔软的构造体片绕过口鼻、耳朵和后脑，宛如耳机与口罩的结合体。
再三确认。
我没有佩戴护目镜、隐形眼镜或者类似的东西，即便我本来有轻度近视。
视线中浮现的弹框，就来自我的视觉神经。
我还不满足，甚至想脱下武装，进一步探究这具身体的奥秘。但同伴们已经解掉束缚带，转动门上的锁。
顺着门外的窄廊前进，十步后墙上出现黝黑的膜制门洞。
鱼贯而入。
在跟着前面的人跳入时，我并没有想太多。
自然而然地打开“适配性视野”的指令。
悬空。
如同夜视仪看到的画面，但亮度和清晰度都更高。且没有绿色的荧光，而是鲜明的黑白。
我是说，这个世界原本的颜色。
毕竟义眼提供的是全彩视界。
我在两座建筑之间的罅隙之间浮空，同伴们很快滞止或借助凹凸的结构停留，只有我孤身一人——
从背后冲出激流。
只是下坠。
不知受什么物理法则影响，能直观感受到做的不是匀加速运动。
公用频道中的男男女女呼叫着我的名字。
私人频道里，眼角浮现通红的感叹号和文字：“！！别这么冒险，你怎么了，枳！！！！”
这里的我的名字，只有一个字。
注视。
目光穿透夹缝的终点，横贯的梁柱和阴暗的角落。
不用你们说。
我好着呢。
足部的喷射装置猛然迸发爆鸣。
受力在一秒间扭转，我收紧之前固定好的绳索，向着侧上方急弹。
——避开自下而上，沿着墙壁奔来的清除兵器。
平行，相对。
我挥出武器，把那玩意劈落。
下面潮水一般的清除兵器在上涌，如同蚂蚁爬出巢穴。
事实上它们是型号正是“蚁”。
一种不知灭绝了多久的生物。
比人体略短而纤瘦的身躯，分为胸腹两段和头部所在的第三段。腹段有两对虫足，只适应跳跃和攀爬，胸段则只长着一对刀兵。
引人不适的是，椭球形的脑袋上刻着人类的五官。
但它们的制造者，其实是和人类完全无法沟通的，名为“素体”的存在。
我没有停下动作，把另一只蚁敲飞。
使用的武器是一人高的长杆，半截是圆的，另半截被压扁。
施展得开的情况下，就握着圆形的部分，用扁形的窄边攻击。
然后内部精心设计的装置会自动破坏等级不够的构造体。
就如眼前，蚁体失能般静止，随着下坠的过程消融。
但另外几十只已经包来。
我重新射出导向索，踏上建筑侧边爬升的楼梯，然后走进没有门扇的缺口。里面豁然开朗，像个拱顶的室内体育馆，只是天顶很矮，低低地压下来。
排列着的柜台和不认识的机械，暗示着以旧有世界观无法想象的功能。
实际上新的常识里也没有这种东西。
无尽废墟中的一角，仅此而已。
不要妄想，不要揣测。
至少那不是我的任务。
我和从另一个方向接应过来的队友会合，几名战士组成阵团，割草一样清理着叫做“清理机器”的家伙。
那是当初毫无防备的城市被入侵、冲撞、割开时，恐惧的市民们口中的称呼。
不堪一击。
但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蚁是量产型，只要准备一个节点，就能快速地无限下载。
而且，我们的目标要艰巨得多。
必须在蚁的包围下，找出跟踪舰队的蜂，让敌人失去我方的踪迹。
“已确定蜂的范围，请查收坐标。”
声音再度响起。
那家伙会快速移动，得掩饰我们已经发现它了这件事。
我又一次跳进近十米宽的缝隙。
这段夹缝离水平面只有十五度角，可以在上面奔行。
喷射装置改为从腰间发动，每次滞空都会腾跃数米。
越过片层，沿着用途不明的索道上行，我来到了比展开自卫程序的舰队更高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