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观察图片,心里忽然有种违和感一闪而逝。为了再次体味这种感觉,我需要更多的线索。
第一个房间里能开机的终端仅此一台,因此我走向通往研究所深处的门。
“还以为你对这种探索不感兴趣。”
几步后,我对跟在身后的男孩说。依据是他之前对这个身份表现得有点抵触。
回想自己的第一次任务,由于我扮演的就是本人,不存在代入上的问题。但对于新人来说,果然很考验接受能力吧。
闻言,都图露出了一本正经的神色,凝声说:“我已经想通了,就算在这里无法直接通神,识见者的职责依然不容有失。所以,这个世界的秘密,就交给我来揭开吧。”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都图也没觉得受挫,大步流星地走着,不过因为小孩子身体的关系,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我的身后。
长话短说,我把这座研究所能去到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非常遗憾的是,展开实际实验的部分已经不在了。
如果只是用高等级的权限锁住,还可以试着去破解、攻克,就算实在进不去,那也无话可说。
但那些房间其实是随着城市的重组,丢失了,让急于固定灵感的我难免感到失望。
……
根据资料,灰白城市的地理范畴,横向包括全球表面,纵向则是从海底一直架设到天空。
这等工程量,对人的手来说显然过于庞大了。实际上,世界的构成者是名为“织布机”的建造机器。
如其称谓,曾在无垠的海床上纺出文明的精细织物。
稍显朋克风的是,在大动荡之后,它们无一例外地失控了。
我有幸见过这类玩意中的一只。
简直就是横行霸道的蟹,只一条探臂就有几十层楼高,以至于总体面目被埋藏在昏黑的城市中,管中窥豹仅得一斑。
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所有构造体,不论等级一概生吞。
然后织布机会排泄出全新的街道。一样灰白,更加零乱,消除了一切既有痕迹的——新城市。
就像一只只细细的橡皮擦,在漂亮的素描上乱划乱擦,然后随便画上别的图案。
如果给予足够多的时间,人类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吧。
吸引了我的好奇心的实验室,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吃掉,变成了完全无关的东西。
……
根据能找到的信息,这里的研究内容是“人类生活在海洋中之后的返祖演化”。
研究者们无法无天地使用着编辑了基因的人体进行着合法的实验。
我们知道,作为同时生活在海平面上下的文明,前代总是很关注类似的话题。但见识到人体实验的资料,这还是第一次。
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废墟之民们眼中的全新发现。归途中,队员们的兴奋程度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
沉浸到记忆中,倒不是理解不了。
但是,也有股索然无味的感觉在发酵。
说到底,把前代的事情弄得那么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是事关生死的世界知识还好,然而单单只是关于他们的事,他们的历史、文化、心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倒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得受到前代的影响,这一点都不公平。
我才不是他们的粉丝。
“所以学长寻觅海洋派的立场在这边也是出了名地纯粹呢。废墟之民被这片失去根基的灰白固定住了,大家拼尽全力就是在颠覆这个情况吧。”
听罢我完全是一时兴起的想法,苏渃微笑着说道。
但另一方面,我也受到了小考古学家的强烈谴责。
“白痴!我不会对你说‘考察历史的目的不是记录事件而是定位当下’之类的漂亮话,可你难道没想过吗?
所谓的‘开辟属于自己的未来’还是没影的事,要是对过去都一无所知,这些人哪儿还有勇气面对世界?”
第一代废墟之民睁开眼睛,是从培养仓中。
没有知识或记忆,唯有本能。
也许的确如此。
总得依靠些什么,才能抵抗那份迎头浇下的冰冷。
但是——
“即使是造就了如今悲剧的罪魁祸首的历史,也可以吗?”
……
“是可以。”
我的视野边角出现了一排小字。
身着素衣、长发及臀的白发少女,用无机质的声音复述着。
归途接近尽头,已经可以看到悬停或降停的方舟群了。
最后一段路是平坦的建筑表面。她就从那里迎来,交汇后融入人群,只领先我们一个身位。
叶。
只说一个字,很多人一时间甚至反应不过来这是她的名字,所以加几条吧——“衔火者”的总指挥官,指令破解领域的百年天才,兼任战斗组的远程辅助,其实也是“我”的熟人。
“枳,你又在说风凉话了吗?你并不是不在乎历史,只是享受着之前累积的考察成果、感到满足了而已。认为考据永无止境的人可是占绝大多数的,事实上除探索历史以外的新目标才是最近几代才建立的吧?”
叶一边在周围队员们敬畏的注视中端正地走着,一边把这段话一字一句挂在了我的视网膜下面。
这位熟人的作风可谓相当不客气。
与此同时,苏渃也开了个聊天框,发来了“这个女人是谁”的疑问。
白发,简单至极的白衣,出色的稚嫩的容貌和肉眼可见的超然地位,大概是这些引起了记忆不全的信息处理者的注意。
“一个指挥方舟的普通朋友。”/“所以你怎么有空出来了?也是难得清闲了。”
分别回复。
苏渃:“好像和学长关系不错的样子?”
我:“有关系的那个不是我吧……”/
叶:“我可不像某人那么闲,只不过把工作挪到了脑子里而已……不过偶尔出来呼吸一下,也不错。”
指挥官这边一般倒不用急着回。
所以说意念上网也太累了吧?谁能一直多线程聊天啊?
话又说回来了,叶口中的“把工作挪到脑子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限于单纯的脑力劳动,而或许就是在开会或者操作指令。
我们是“衔火者”中唯二的头脑改造者。
这么说其实有点沾了人家的光。
因为我只接受了初步植入,叶的改造要比我彻底数倍。
至今她都不肯告诉我,她脑子里的生物组织还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