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再度逆转，但燕几道来不及欢呼，就发现战机并未撤退，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向着天蝎部落的群集处驶去。
“你做什么？”燕几道大骇，那种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经历，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救我嫂子。”如月冷冷地扫他一眼，“你若惧怕，可以下去。”她作势要打开舱盖，燕几道慌忙制止：“别，我跟你去。”
如月不再看他，一边狂乱地攻击天蝎部落，一边极速前行。她似乎拼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对于敌机的扫射，也不再闪避。战机不时剧烈地动荡一下，显然是被敌机的飞弹击中，所幸战机禁得住考验，尚未出现重大毁损。
燕几道神经高度紧张，内心悲叹不休：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待在他的年代呢！至少不会有这种惊险！
蓦然强光电闪。
燕几道下意识用双手挡在眼前。
细弱的婴儿啼哭声突然穿透了烟尘。
燕几道惊讶地望着如月。
如月的神情更是紧张，她突然扭过头来：“听着，记住这些按钮。”她语速极快地指点着，显然是想将这艘战机托付给燕几道了。
“你想干什么？”燕几道大叫。
“闭嘴，给我用心记。”如月的脸上现出穷凶极恶的神情，她此时恨极自己，若不是自己贪恋男女的鱼水之欢，也不会导致哥哥毙命，不会置靺鞨族于这样的末世境地。
燕几道闭上了嘴巴，努力地听取如月口中的每一个字。
“现在，高速前进。”如月指挥。
燕几道操作了一下。战机犹如离弦之箭，向前射去。
“打开舱盖。”如月命令。
“不！”
如月冰冷的目光犹如两道利剑，狠狠刺向燕几道：“若是我哥哥的孩子遭遇不测，你死一千次都弥补不了。”
燕几道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手指下意识地出动按钮，舱盖开启，如月敏捷地一跃而出。
“你走吧！”如月悲怆的声音传来，“你已会操纵，无须再介入。”
燕几道这才明白，原来如月教会他使用战机，竟是给予他逃生的机会。一时之间，愧疚与豪迈同时滋生，竟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正想跟着纵身跳出战机，如月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手指遥遥一指，舱盖无声合上，将燕几道关在了战机内。燕几道大惊，慌忙按动按钮，却不知如月用了什么法门，舱盖再也无法打开。
隔着透明的舱盖，燕几道看见如月悲怆而爱怜的表情，看见她白玉般的脸蛋上，两行透明的液体缓缓流下。
“你走吧！舱盖会在十分钟之后自动恢复感应。”如月幽幽的声音传来，十分钟很短，在人的一生之中，根本显现不出什么价值；十分钟又如此之短，十分钟后，她恐怕……
燕几道大叫一声，重重一拳击在舱盖上。
他和如月之间不过只是一层薄薄的舱盖，然而这咫尺的距离，却硬生生横亘着一条黄泉，彼此遥遥相望，生死永隔。
他狂乱地呼喊着如月，滚烫的液体流入口中，既咸又涩。他再想呼叫，声音竟嘶哑了。
和如月发生关系，只是他风月生涯的一道甜点，他从未想过要因此与如月相守一生，更遑论身心都忠诚于这个女子。
不，至始至终，他的心里，始终没有忘记孟逍遥。生，他要回到孟逍遥身边；死，他的魂魄也要飘回到他的朝代，他的囡囡跟前。
他一直不觉得这是一种背叛，或是不负责任。他只知道，人不花心枉少年，而他，正是青春年少、如意年华。
男女之间，你情我愿，没有谁亏负了谁。何况，是如月主动提出，任他差遣。
但是这一刻，内疚突然空前强大，变成一根生着倒刺的绳子，将他捆绑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而悔恨，则化作那只饥饿的恶鹰，日复一日，啄食他的肝脏。
他望着如月凄美到了极点的脸庞，忽然意识到，这一生，他都只怕要背负着这无望的痛苦，再也休想挣脱。
如月流下了最后一滴清泪，绝然回头，向圣帝的居住地飞了过去。
“哇哇”的啼哭声，初时显得微弱，随着如月的靠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有力。如月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体内真气周转，去势更急。
忽听得身后呼呼之声传来，瞬间已迫近自己的后背。她一个踉跄，突然扑倒在地。
“妖女中弹了。”隐匿在黑雾之中的敌兵惊喜地叫了起来。黑暗中，人影瞳瞳，向她包抄而来。
“劈啪”声连续响起，黑暗中火花四射，围困住如月的十几个敌兵仿佛受了强烈的电击，身体离地抛起，向后仰跌了出去。
如月一声冷笑，身躯已然站定，她看也不看那些死尸一眼，扑入屋内。
婴儿的啼哭声依然清晰地响着，但是屋子里却没有婴儿。等待如月的，是八管乌洞洞的枪管。
“圣女，别后安好啊！”为首的男人身材臃肿，脸部肥大，一对细长眼睛颇有喜态，乍看上去像是一尊弥勒佛，只有当他那双细眼突然睁开，电闪般的精光一闪而逝时，才会令人陡生警觉。
如月不是第一次和他会晤，自然明白他的阴险狡诈。
她沉下了脸：“尊容，我嫂子和她的孩子呢？”
“圣后与圣子地位显赫，我们自然是以上宾之礼相待。圣女若是肯移驾，很快就能够一家人团聚了。”尊容是天蝎部落中情局的最高负责人，他会出现在这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靺鞨族今日一役，绝非偶然，这一战，天蝎部落的中情局策划已久、十拿九稳。若不是一举能够攻破，以尊容这样的老狐狸，根本不会亲自出马。
如月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靺鞨族的情况比她想象更为不堪，说不定此役即是靺鞨族的终结。
尊容似乎看破了她的想法，圆圆的嘴角浮起一个真挚的笑容，温和地说道：“其实我们首领一直有个夙愿，就是天蝎族能够与靺鞨族友好相处，从此再无战事。圣女，何不就此罢手，做我天蝎部落的贵客呢？”
如月冷笑：“尊将军真是舌绽莲花。可惜我不是李后主。”
尊容脸色一变，双眼紧眯，精芒乍现，声音更是冰冷得仿佛自像十八层地狱下透上来一般：“素闻圣女最懂孝心，今日一见，不过如此。莫非圣女要眼睁睁看着圣帝后代灭绝？”
如月脸上的血色如被抽去，苍白得形同鬼魅。
“怎么样？”尊容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我知道你的电流截心掌非常厉害。但你也该看到，我们这八支死光枪的威力。你若硬拼，咱们可得比一比，看看是你的电流截心掌厉害呢，还是我们的八支死光枪更胜一筹！”他话锋一转，冷酷地说道，“当然，若是你根本没有把圣子和圣后的性命放在心上的话！”
他此言已经完全表明，他有多么忌惮如月的电流截心掌，而且，他的司马昭之心，也是表露无遗。他之所以会以圣后圣子之命要挟如月，无非是对如月体内的能量深感兴趣，想要挟持如月回到天蝎部落的总部加以研究。
如月自然知晓他的算盘，奈何她最在乎的此刻就掌握在尊容手里，她不得不受制于人。想到哥哥唯一的血脉此刻就在尊容手里，死生全由得他一念之间，不由得心如死灰。
尊容得意地长笑：“不好意思，为了防备你突然袭击，请你戴上这个。”他将手中的一副银色手套扔向如月。说是手套，不如说手铐来得更恰到一些。如月愠怒，却无可奈何。
“请！”尊容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绅士的礼节。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墙壁突然洞开，火光四射，喷溅过来。八名死士顷刻间倒地身亡。总算尊容恰好伏下身子，身前又挡着一名死士，加上他反应够快，及时变作滚地葫芦逃了开去，才避开了这一通扫射。
待他从地上重新起来，如月已经消失在烟雾中。
这一下功败垂成，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尊容恼羞成怒，恶狠狠说道：“如月，是你自己要死不要生，那我就送你去和你哥到地狱团聚！”
如月坐在战机中，怀里抱着的正是她唯一的亲哥哥的女儿——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此刻，睁着一对晶亮莹灿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如月，仿佛在努力辨识她的身份。
如月抱紧了婴儿，感激与惶恐并进，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知的恐惧一起滋生，竟情不自禁地抽噎了起来。
燕几道目视前方，眼眶也是一阵潮热。
他被如月关在战机内时，思绪空前烦乱，脑袋都几乎要爆裂开来。就在他用脑袋狠狠撞击舱盖时，从战机内的通讯仪传来了艾倩尔的声音。
“圣女，圣后危，速救！”
七个字如醍醐灌顶，唤醒了燕几道濒临崩溃的神智。一个决定在心中萌生——他一定要救出圣后，报答如月的一片痴心。
他燕几道再孬种，绝不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他不能就这样欠下如月一生的情债。
他去得正是时候，圣后已亡，艾倩尔抱着圣子，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浴血奋战。
燕几道已经记不清楚他是怎么救出圣子，他只知道，当时自己几近疯狂，以死相拼，杀出一条血路。
舱盖打开时，艾倩尔抛过了婴儿。他接在手中，想要搭救艾倩尔，艾倩尔已经饮弹身亡。
敌人疯狂扑向他，他也疯狂回击。
血光漫天，空气中都是满满的血腥味。他的眼前弥漫着一片腥红，在这一片腥红中，他居然奇迹般地全身而退。
战机升离地面，“呀”一声冲破空气，射进广阔的空间里。就像鸟儿脱离囚笼，可惜只是“像”罢了。
燕几道驾驶着战机，如月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婴儿也安静地睡了过去。
燕几道侧目望去，如月正安详地看着战机外的世界，仿佛适才的一切根本只是一个噩梦。
战机外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乌蒙蒙的天空，乌蒙蒙的大地，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
燕几道叹息，再没有比此刻，他更想念他的年代，想念他和囡囡，和婆婆相依为命的丛林小屋，他甚至想念巩成的欣乐山庄。
比起这儿，那里实在太好太好。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
燕几道黯然神伤。
囡囡，这一生娶你为妻，只怕当真只是一个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