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了目光，一旦她领悟了这一点，燕几道在她心里便也失掉了价值，连多看一眼也觉得厌憎了。
她把目光落在了安羽中身上，原来，至始至终，她爱的男人，都是这一个啊！她所崇敬的、需要的、爱恋的，甚至用生命去守护的，都是这一个拥有聪慧的头脑、强壮的臂膀、宽阔的胸怀、全面的理解力的男人！
凤皇妖娆盘桓起舞，纵然全天下都背弃了他，也无法折损他骄傲高贵的羽翼！
夜月缓缓蹲下，温柔地解去了安羽中身上的血衣，她的动作是如此轻盈，似乎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惊破安羽中的美梦。
安羽中的皮肤一寸寸呈现在夜月面前，夜月咬住了唇，脸色艳若朝霞。她从怀里取出丝帕，沾了水，细细擦拭着安羽中的身体，直到那儿再不见一丝血痕。夜月站直了身体，脱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皎洁明媚的动人曲线。她做得那么自然，仿佛根本不是当着燕几道的面，而只是她自己的孤芳自赏。她的双手无限爱惜地在自己胸前的丰丘上缓缓移动——多么可惜啊，她居然放任了那么多个日子，没有好好利用这具比她丰美得多的身体，享受一次与安羽中的？
她遗憾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在安羽中身边静静地躺下，伸出双臂抱住了安羽中，她的粉颊紧紧贴着安羽中的面，她的唇，颤动着印在安羽中的嘴上。
燕几道震撼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夜月终于放下了对他的痴恋，那是他一直都盼着的一刻。现在，他梦想成真了，他却感到了惆怅和失落。
人，为什么永远要等到失去之后才会去珍惜呢？
燕几道伸出双掌，一掌贴着夜月的背心，一掌贴着安羽中的背心，光芒从他的双掌内散发开来，将三人彻底淹没，化成一个太阳般的光圈，由内而外地散发开来，光圈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平静、详和与安乐。
彩霞满布，数不尽的光晕和彩色的光点瀑布般飞旋舞动，犹如水波般向外延扩散。
霞光缓缓收敛，最后一丝光晕没入燕几道的掌心内。
燕几道睁开眼睛，他的左掌空了，夜月永远地消失了。现在，他总算明白，如月是如何用自己的生命延续他的生命的了。
眼眶湿润，两行细泪自燕几道眼角缓缓流下。
这个世界上，爱他爱到连生命都可以奉献的女人，唯有如月。可惜，当他明白了这一点时，已经迟了。
泪，涔涔而下，汹涌成灾。
“你哭了？”
耳边传来安羽中的声音，淡淡的。
燕几道抽了抽鼻子，破涕而笑，有时候，他真的不得不佩服安羽中，明明是关心人的一句话，也可以说得那么事不关己。换他，他就做不到。
“想起了往事。”燕几道埋下头，在衣袖间擦去了泪水。
“女人？”安羽中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望着平静的湖面。
“你怎么知道？”燕几道嘀咕，“我以为只有囡囡会提前知道？”他撇了撇嘴角：“难怪囡囡会看上你。她懂的我不懂，可是你懂。”
安羽中抓起一颗石头，远远地丢了过去，湖心一点圆晕，慢慢地扩散开来。
“她叫如月。”燕几道喃喃说道，“她喜欢我，不，爱我。可是，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在意。从来没有……我甚至都没有跟她说一声，我爱她。”
“那个很重要吗？”
“什么？”
“那三个字？”
“当然！”燕几道瞪了安羽中一眼，“女人就在乎这个，你懂吗？她可以忍受贫困，疾病灾难，就是不能忍受男人的忽视！婚姻中，我爱你三个字就是法宝。”
安羽中抿了抿唇角，很是不以为然。
“有你相信的时候。”燕几道悻悻然。对于安羽中那种不可转移的坚定和冷漠又羡慕又郁闷。反正他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那种境界的。
“如月，是夜月的姑姑？”安羽中若有所思。
“是啊！”提到“如月”的名字，燕几道的眼神又惆怅了起来。他好像真的够混蛋的，该去珍惜的女人，没有去珍惜；该去呵护的友情，没有去呵护。活该他一无所有！
“这么说，我们还是亲戚了？”安羽中忽然伸臂，搂住了燕几道的肩膀。
燕几道骇异地扭过头，盯着自己肩膀上多出来的修长的手。
他和安羽中相处了一年多，除了正常地传授一些武功，引导安羽中如何与大自然的能量相互呼应，记忆中，他们好像从无这种亲昵而刻意的肢体接触。
被安羽中胳膊覆盖着的皮肤上，汗毛悚然。
“我觉得，”燕几道吞咽了一口唾沫，“距离产生美。”
“是吗？”安羽中不仅没有如燕几道所愿般松开手，反而变本加厉，脑袋也凑了过来，和燕几道头挨着头，“亲人之间谈什么距离？”
“哇！”燕几道大叫一声，纵身跃起，窜到半空中，身子平射，落到安羽中一百米之外站定，戒备地盯着安羽中。
太诡异了，太恶心了。两个大男人这样……拜托，他燕几道也许花心，可是绝对绝对没有那种嗜好。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历史上的记载：慕容翀，入住东宫，成为宫昊天的娈童。
天！
燕几道倒抽一口冷气。
他和安羽中一起住了一年多，会不会，会不会这家伙竟然饥不择食，看上他了？
安羽中缓缓起身，抬起右脚，向前跨出一步，紧接着是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你伤势已好，武功也恢复了，该是我们告别的时候了。”燕几道大叫着，飞身一跃，不知去向。
安羽中止步，微笑。
他的眼角微微向上斜挑，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微微眯起，睫毛在眼帘下打出一圈弧形阴影，使整张脸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喂，我说，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燕几道去而复返，站在安羽中的背后，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安羽中，“你不会是故意逼我离开，然后又要去寻死吧？我告诉你啊，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反正是非跟定你不可了。”其实，他在飞行途中，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悲凉，天下虽大，他却不知去往何处？难道重新躲进那个活死人墓，就此了却一生吗？
如果从不曾出来，或许他的心也会随着时过境迁渐渐麻木，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可是，既然出来了，又过了这样的一年——他和安羽中或许没有什么亲密的言辞，但是，照顾安羽中并且帮助他恢复武功的时光里，日子是如此惬意，他真的很开心，很平静。
现在，突然面临改变了。
在他的理由还没有想好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自动地反转，飞了回来。不，他不想改变，他想要跟着安羽中，继续照顾他，指点他。
“为什么？”安羽中好奇地转过身，眼睛里露出询问的光芒。
“为什么？”燕几道夸张地耸了耸肩，脸色微不可见地红了红，“你说为什么？”
安羽中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燕几道笔直地跳了起来，他这么做的时候，当然没有意会到，他可以跳得多高。因此，当他的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般时，不免有些狼狈。人一狼狈，动作的潇洒连贯自然也就顾不上了。燕几道落回地面的时候，姿势与优雅两字，毫不相干。
他的脸皮也有些发红，咳嗽了两声，不敢去看安羽中，生怕看到安羽中不屑的表情。那家伙脸上，除了麻木不仁，讥讽也是最常见的。
“难道你是想让我保护你？”
“扯什么蛋？”燕几道的怒火蹭蹭蹭往上窜，“我承认你是可造之材，但是，”他重重地强调着这两个字，“但是，请问你可以赢过我么？”
安羽中摇头：“所以，我更是费解。我知道你救了我，我自然当涌泉相报。若你是为了寻求我的保护，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你再说这种话欺负我，我真的要动手了。”燕几道涨红了脸，急切之下，竟然被他找到了原因——对了，是孟逍遥那个冰冷的眼神，救回安羽中，是他唯一可以获得孟逍遥谅解的途径。如果他此刻离开安羽中，又如何保证这家伙的安全呢？就是这样。
他几乎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因为孟逍遥！孟逍遥，你懂吗？”
安羽中的脸仿佛沉入了万年冰山：“为什么？”
为什么？燕几道茫然，瞬间又突然脸红耳赤，搔耳摸腮，神情十分忸怩。
安羽中看了他片刻，转过头去，眼望湖水。他的脸色略微苍白，眉目冷峻，显然是猜到了大概情况。
燕几道更加无地自容，抬起手来，啪啪啪啪打了自己四记耳光。
“你不必如此。”安羽中声音平平，脸上已恢复成淡然处之的样子，漠然地看着燕几道。
他的样子反而激怒了燕几道，燕几道跺了跺脚，大声喊道：“是，我的确不必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们是指腹为婚的准夫妻，那一晚，又是逍遥的爹亲自送我们入的洞房……”
“不要再说了。”
燕几道一怔，他是不是眼花了，脸上从来都是平板生冷的安羽中，居然会出现那么痛苦的神色。
“我……”他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想刺激安羽中，一点都不想。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事与愿违，他现在努力回想，都不明白怎么两个人的话题会绕到这个地儿来？
安羽中冷冷地斜睨着他：“凭你对逍遥做下的错事，我本该杀了你。可是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我们扯平了。但是，我们自然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你走吧！”他转过身子，似乎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燕几道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在原先的伤口上狠狠地刺了几下。他又被别人拒于千里之外了，他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是生是死都无人问津了。
他踉跄了几步，拳头狠狠地握紧，他想要和安羽中狠狠地打上一架，哪怕两败俱伤，也胜过这样被赶走！
一时间，脑海中出现了他爹和岳父相斗的场面，他曾经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爹比他不知幸福多少倍。至少，他爹还能有个对手相伴，不知寂寞孤独为何物？
他呢？
一条被不断遗弃的野狗！
眼泪夺眶而出的刹那，燕几道腾空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