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勒失望地摇了摇头：“我跟娘说过，娘不信，还骂我整天只知道胡思乱想。”
安羽中苦笑，他建立靺鞨王朝的时候，的确听慕容嫣用嗔怪的语气提到过安德勒是个喜欢做梦的孩子，慕容嫣甚至还心怀忧戚，担心安德勒是个弱智儿呢！当时，他自己似乎也这么认为。
若是他早知道安德勒的异能，是不是就能够避免了那一场杀戮呢？
他自嘲地勾起了唇角，若是？一个多么好的假设！
如果人生充满了“若是”，岂不是什么遗憾都没有了。可是，那样的人生，真的如意吗？
他茫然。
“舅舅，你不要走好吗？”
安羽中奇异地盯着安德勒：“你要我留下？”
“嗯！”安德勒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我来报仇？”安羽中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他居然和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谈论这种问题。安德勒能听得懂吗？
“你不会的。”安德勒居然立刻否定了他的问题。
“为什么？”安羽中有些无力而懊恼地问道。
“因为我没有嗅到腐臭的味道啊！”安德勒天真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犹如风铃。
安羽中恼羞成怒地盯着他：“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杀死？”他故意恶狠狠地龇牙咧嘴，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安德勒又咯咯咯笑了起来，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安羽中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有一刹那的时间里，他甚至怀疑，这孩子会不会真的大脑有问题。可是，一个大脑有问题的孩子怎么可能发现他的踪迹呢？
“我现在没有臭味，不保证以后也没有。”安羽中凶狠地警告着，“你看到你娘是怎么对我的，难道你不怕我以牙还牙？”
唉！安羽中心中长叹，难道他非要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说着这种血腥又拗口的话么？
“什么叫以牙还牙？”果然，安德勒疑惑地瞪圆了眼睛，“舅舅，你为什么要用牙齿还牙齿？难道你欠了娘亲的牙齿吗？”
安羽中无语望苍天。
“舅舅，我知道娘身上很臭。你可不可以让她不要那么臭？还有哥哥，他的身上怎么也会有臭味呢？难道人长大了就会有这种味道？”他困惑地猜测着，又扑到安羽中身上，使劲地嗅了嗅，“可是你这么大了，没有这种臭气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把手指含在嘴里，似乎被这个问题极大困扰着。
安羽中把手放在安德勒的头发上：“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情。”是了，安德勒虽然有异能，但是他却还是个孩子，一年前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看明白。他所知道的，是棺材里的死人不是舅舅。也许他曾经那样告诉过慕容嫣，只是慕容嫣不相信。
他嘲弄地笑了起来。
命运啊！真是最会愚弄人类的家伙呢！他把真相放在你的鼻子底下，可是你却视而不见。
他俯视着脚跟前这个孩子，他的身高甚至不到他的肚脐眼呢！白嫩的脸颊上带着鼓鼓囊囊的婴儿肥，胖嘟嘟的，看上去可爱极了。慕容嫣虽然嫌弃这个幼儿是个傻瓜，但是却把他养得很壮实。
一个漂亮而健康的孩子！
安羽中审视着安德勒，尽管没有他哥哥米迦勒那种张扬的皇族气质。安德勒的天性是一种文静、深沉和毋庸置疑的幸运感的奇妙结合，这种奇妙结合是源于他身上隐藏着的异能吗？
一想到异能，夜月曾经告诉过他的话淡淡地从心头闪过：我们靺鞨族直系后裔一辈，一出生都会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
是了，夜月就拥有读心术，曾经在战场上为他破解不少难题。他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又是一沉，若不是他把夜月这一项本事告知了姐姐，说不定以夜月的能耐，在她与姐姐相处的日子里，早就洞悉了姐姐心中的念头，又何至于发生后来的事情？真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她姐姐想了什么样的法子，和夜月保持了距离？
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不想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越想越伤心！
他双腿一沉，他定睛一看，竟是安德勒依靠着他的小腿正在打盹。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抱起了安德勒，让他在自己怀里安睡。
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打量着这个孩子的睡颜，甜甜的，嘴角还流着哈喇子呢！
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夜月没有说明这种神奇的能力来自哪一个先祖。他不认为是自己，因为自己似乎并未拥有这种异能力。那么，会不会竟是这个孩子呢？
一念及此，他的身体都陡然震颤起来，怎么？夜月口口声声称之为“靺鞨族始祖”的帝皇，原来不是他，而是这个五岁大一点的小屁孩子！一时心中百念陈杂：失落、震惊、难堪、愤怒……难以描述。
只是瞬间，他的心神就安定了下来，一个念头在内心里生成——若果真如此，那么，他拼尽一生之力，也要保全这个孩子，教他如何胸怀天下，胸怀苍生。
杂念遁去，他舒展眉头，只觉得身上凉沁沁的，方才的转念之间，竟出了一身薄薄的冷汗。他抬起手，擦去额头的汗珠，如释重负地凝视着这个孩子。他该庆幸，靺鞨的未来是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方才的一席谈话，他已看出，这个孩子有一颗极其难得的善心。
安德勒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那张华丽的小床上。
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翻身坐起。
宫女们马上簇拥到他身边。
“小王子醒了？”
“昨夜做梦了吗？”
“美梦还是噩梦呢？”
……
无数的问题向他袭来，安德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回答。他蹙起双眉，黑亮的瞳仁转了转，似乎在寻找什么。
“今天我们的小王子怎么了？”一名宫女伸出手，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轻轻地捏了一把，手感真的超好啊，如果她能拥有这样的肌肤，何愁迷不到男人？她想入非非地摸着安德勒的粉嫩的脸颊。
“太后驾到！”
宫女手一颤，慌忙随同众宫女跪下接驾。
慕容嫣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仪态万千地出现在安德勒的床边。
安德勒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母亲的到来置若罔闻。因此，看上去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慕容嫣轻叹了口气，如果说她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这个安德勒了。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孩子就每个消停过。
别的孩子一落地就哭，他倒好，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接生的稳婆都变了颜色。她当然知道，就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后宫议论纷纷，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妖孽投胎啦！混世魔王啦！克爹克娘的凶孩子啦……害得她她差点失宠于圣上。
好不容易这阵风潮过去，别的孩子都能走路了，安德勒却连站都站不稳，一松开手，他一准一下子坐倒在地，冲着她咯咯直笑。真不知道他上辈子得了什么大欢喜，要这样笑个没完没了。
别的孩子都会说话了，安德勒还是个哑巴，除了“咯咯咯”的笑声外，她几乎没有听见过安德勒发出别的声音。
真真把她的心都给揪死了。
到了后来，她一听到这孩子的笑声，就毛骨悚然。
对了，这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什么，什么“娘，你好臭”，那时候，那时候正是她的弟弟慕容翀到来的前夕。
她本来应该为孩子终于开口说话感到万分欣喜的，但是，居然是这样一句话，而且又当着皇上和众位妃嫔的面，真把她骚得没找个地洞给埋起来。
唉，她倒宁愿这个孩子是个真哑巴！
回想起来，这孩子唯一让她欣慰的事，只有一件。
那时候，她弟弟在战场上屡战屡胜，横扫萨曼。国君阵亡后，萨曼国内大乱，几个储君纷纷冒出来争夺皇位。她本来因为是靺鞨族的女儿，成为众矢之的，乃万死之人，却因为这孩子的一句话而逃脱了性命。
大乱前夕，后宫谣言纷纷，若不是得势的储君迷恋着她，她早就成为亡魂一缕了。她尽管苟且偷生，但心中到底忐忑不安。恰此时，这孩子突然间就闹了起来：“娘，这儿好臭，我们出去。”他不是说一句，他是整宿整宿叫嚷个没完没了。所有的太医都没了辙，宫里人都说他中邪了，并且谴责是安德勒的不正常引发了灾难。
宫里反抗情绪太浓烈，那一位得势的储君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地将她们娘儿仨遣送出宫，藏到一个秘密的所在。
她出宫后没几天，宫中大乱。不久，她的弟弟带着大军，直入皇城。
可惜，这孩子也就正常了这么一次。更多的时候，就是说一些糊里糊涂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闹得她心绪不宁。就说她弟弟大殓的那一晚吧，这孩子就指着棺木，叫嚷不休：“不是舅舅，不是舅舅！”
她本来就心中惶乱，一听这话，破天荒地打了这孩子一嘴巴。那一下打得她自己的手掌都痛了，安德勒偏偏一颗眼泪也没流，那眼神，倔强的叫她的心都一抽一抽的。
没错，这孩子就是个傻子、白痴，但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力量，叫她偏偏就是放不下心来。反而是对那个大儿子，她都没有那么多的母爱。
那一晚之后，这孩子一看见她，即使当时满脸欢笑，也会立刻收敛了笑容，紧紧地闭上他那张花朵般的粉色嘴唇。
冤孽啊！
“安德勒！”慕容嫣弯下腰，柔声地叫道，“乖，到妈妈身边来。”
安德勒的眼珠子慢慢地转动着，渐渐落到她的身上，嘴巴照例又闭得死紧死紧。
慕容嫣失望地叹了口气，缓缓站直身子，转过身来：“请燕太傅进来。”
“宣燕太傅觐见！”
随着太监尖尖的嗓音，另一名太监引着一位七旬老人走了进来。却见他虽然须发皆白，但腰背挺直，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叫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慕容嫣看了两眼，心下又多了几分惋惜，若这老儿年轻二十岁，她定要收纳为自己的入幕之宾。可惜了啊！
不止是她，就连那些个宫女的眼光，也都纷纷瞟向这位老人。最令人惊讶的却是一直沉默发愣的小王子安德勒，只听得他一声欢呼，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向那位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