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知道。”安德勒听出了燕双飞口气中的谴责，眼圈都红了，“我努力忍着的，我也不想呕吐的。其实我也舍不得娘亲，可是，肚子里的东西一定要跑出来，我没有办法。”
燕双飞抚着他的软发：“还是那么厉害吗？”
“什么？”安德勒没有听明白。
“我是说，那气味？”
安德勒点点头：“师傅，还是那么厉害。哥哥身上的气味更加严重了。”
燕双飞叹了口气，转回头凝视着米迦勒消失的方向，沉默了起来。该做的他都做了，该说的他也说了，真不知道萨曼王朝会走向哪里？
“师傅，我们离开后，娘亲和哥哥怎么办？”安德勒担心地问道。
“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燕双飞收回目光，注视在安德勒的身上，这孩子，也许真的还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途。
“你不怕吗？”
“什么？”安德勒迷惑地望着燕双飞，须臾，自以为了解地点了点头，“我怕的，我担心娘亲和哥哥，如果他们有事，我当然会害怕。”他忧心忡忡的样子煞是可爱，燕双飞看了他一会，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是问你，到中原的皇宫里去，你害怕吗？”
安德勒恍然：“你是问这个啊？”他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偏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道：“不知道。如果皇宫里没有那种气味，我就不怕。”
燕双飞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门：“真是个孩子！”一时竟觉得，和这个孩子在一起，似乎也实在没什么好愁闷困苦的。
“真好！”他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
“什么？”安德勒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燕双飞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年纪，真好。”
“啊？”安德勒傻眼，“师傅，你不会是羡慕我吧？”他这话问得颇有些老气横秋。
“我是挺羡慕你的。”燕双飞承认。
“师傅，你这就不对了。”安德勒更加老气横秋了，“你不是常说，要珍惜自己拥有的。你怎么不珍惜自己拥有的倒要来羡慕我呢？”
燕双飞哑然失笑，没想到他这么个年龄的人，居然被一个孩子问住了。
“你说得对。”他扬鞭纵马，带着安德勒飞驰了出去。前面就是雁门关，过了雁门关，他距离孟逍遥又近了一些。
孟逍遥！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月夜下，那张圣洁的却又严谨的小脸。阔别两载，你过得可好？
“知道吗？”燕双飞在风沙声中大声问道，“神仙姐姐就在那儿。”
“啊？”安德勒没有听清楚，“哪儿？”
“那儿！”燕双飞扬鞭一指，“你要去的地方！”
安德勒兴奋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跃起来：“太好了。师傅，你可以见到神仙姐姐了。”
“嗯！”燕双飞笑盈盈地回答，又低头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心真是善良，首先想到的总是别人。
“神仙姐姐住的地方，一定不臭！”安德勒高兴地叫嚷起来，“太好了！神仙姐姐，我来了！”
深夜，慈宁逍遥宫里夜深人静，漆黑一片。
孟逍遥忽然从睡梦中醒来，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囡囡？”一团黑暗中，燕几道在蚊帐外轻柔地问道。
孟逍遥捂着胸口，心脏在手掌的安抚下砰砰乱跳，那是真实的，然而这份真实竟令她感到怵然。多久了啊，这颗心脏似乎已经不会出现异常的动静，它只会按照预设的程序运行，就像是电脑一般。可是，此刻，它又在欢蹦乱跳了，不顾一切地，仿佛要从胸腔里一跃而出。
她感受着那种心悸的感觉，久久不语。
“做噩梦了吗？”燕几道的声音越发地柔和，“没事的，有我在。睡吧！”他轻轻地哼唱起睡眠曲。
“阿几。”孟逍遥掀开了纱帐，看着黑暗中的燕几道。
“嗯。”燕几道从半空中的绳索上直起了腰身，“怎么了？”
“我梦见他了。”孟逍遥没头没续地说道。
燕几道几乎连思考都没有，就脱口而出：“安羽中！”
“他来了。”孟逍遥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他又回来了。”
她向蚊帐外伸出双手，燕几道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那不是很好吗？”
“我不知道。”孟逍遥自嘲地一笑，“我只看得见开始，却猜不到结局。”笑容变得苦涩，手指甲掐入了燕几道的掌心内，掐出了浅浅的月牙印，“阿几，你看我的命运，真的很像那个紫霞仙子。”
“不会的。”燕几道断然否决，“你绝不会是她。她只有孙悟空，而你还有我。”
泪水涌上眼眶，孟逍遥忽然啜泣起来。
“怎么了，囡囡？”燕几道情急。
“阿几，我这辈子欠你的，永远都还不了了。”
“我就是要你还不了。”燕几道带着几分得意，“这样你才能死死地记得，这辈子欠我的，下辈子你总会设法来还。囡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柔情无限，“这辈子，我只和你谈亲情，谈友情，谈忠诚，唯独不会再和你谈爱情。我会牢牢地守着这辈子，守着你，在你不闭眼的时候，我绝不会提前死去。我会等着你慢慢变老，有一天死在我的怀里。囡囡，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爱，你总还有些喜欢吧！这辈子没有爱，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会一直这样等着，等你爱我。”
“阿几！”孟逍遥怆然，“你呀，永远都是我的傻弟弟。对了，你的命根子可要好好保管，别等到寿终正寝的时候，身体还不完整。”
“囡囡。”燕几道气恼，“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人家深情表白的时候，你就突然杀出几句大煞风景的话！”
孟逍遥莞尔：“阿几，在我心里，你的完整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说实话，你到底保管好了吗？”
燕几道扭过了头，尽管暗色无边，但他还是担心被孟逍遥看到他脸上的红潮。
“囡囡，有时候你真不像个女人。”
孟逍遥哈哈低笑起来：“彼此彼此！”
“喂，你会不会太过分。”燕几道甩开了孟逍遥的手，“人家做了太监，已经很受伤了，你还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痛并快乐着！”孟逍遥调侃着，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那一日在一群太监的队伍中见到燕几道的情景，不由得又是叹息了一声，“但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不敢正视你。阿几，我纵然恨你，却绝不要索取这样的代价！”
“我又不是为了赎罪！”燕几道不好意思了，“反正我的宝贝已经毁了，不在乎在不在。不过，那时候，我却是好害怕，我怕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还是不肯接纳我。那样的话，我就真的要把自己活埋起来了。”
“怎么会呢？”孟逍遥喟然长叹，“你我之间，总是我欠你的多得多。而且，洞房那事，也不是你的错。如今想来，倒是我错了。若然那时候我肯平心静气地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们彼此之间的命运，想一想外婆的遗愿，想一想娘亲的心愿，想一想我们两个家，想一想他……如果我肯接受和你在一起的命运，安公公……”她唤道这个熟悉的名字，声音陡然间无限柔情，无限热切，胸口发热发烫，眼眸中却隔了一层透明的液体。
燕几道移开了视线，胸中如中巨石。
他可以坦然地和孟逍遥谈论安羽中，也可以真诚地听孟逍遥倾诉心事，但是，看见孟逍遥这样的眼神，他还是会妒忌，胸口会有猫爪一般的难受。
孟逍遥吸了口气，擦去泪水：“安公公也不必落得这样的下场，靺鞨王朝只怕已经和中原平起平坐。阿几，夜月尾随你而来，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这个命运。你们两个人，始终强不过我啊！”最后的话，她已经有了浓浓的自嘲和自恨。
“你是无与伦比的。”燕几道喃喃道。
“无与伦比？”孟逍遥摇了摇头，“阿几，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憎恨自己的无与伦比！”她指的是自己人形电脑的身份，“我像是一个煞星，我所到之处，总是充满了死亡。”她打了个寒噤，重新握住燕几道的手，“阿几，你实在不该过来的。”
“可是我呢，却是个福星。”燕几道笑道，“死不了的福星。”
孟逍遥又打了个寒噤，伸手向前，去捂燕几道的嘴巴：“童言无忌。”
“囡囡，没事的。”燕几道不以为然，“古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都几次大难不死了？穿越到未来的那一次，我碰到了如月；和变异人生死搏斗的那一次，我邂逅了夜月……”
孟逍遥笑了：“你果然艳福不浅。”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燕几道白了她一眼，“这一次，我被爹和岳父……”他叫惯巩成为岳父，一时也改不了口。孟逍遥只是微微瞋视了他一眼。
燕几道一笑：“我被这当世两大高手同时袭击，不，应该是三大高手，我体内还有诸葛璟的一道真气呢！三大高手同时袭击，竟然也没有被阎王勾去性命……”
“你还说呢！”孟逍遥打断了他，“性命虽然保住了，可是你却失去了……”她没有说下去，停住凝思，仿佛看见燕几道口喷鲜血，撞向山石，又滚落下来。那一次重击，燕几道到底昏迷了几日几夜，已无从知晓。当星河起伏，燕几道终于悠悠醒转，却发现自己形同废人——四肢固然健全，却永远丧失了做男人的资格。三道真气的搏斗，最终毁掉了他的命脉。燕家，真正绝后了。
她的手在燕几道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阿几，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
“过奖了。”燕几道不自然地搔了搔头发，他总是期待孟逍遥的肯定，可孟逍遥若真的当面夸赞他了，他却又会无所适从起来。
“阿几，你说要死在我之后，不是在骗我吧？”孟逍遥忽然正色道。
燕几道一怔，随即愠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囡囡，你可以质疑我的花心，可你不能怀疑我的诚实。你扪心自问，我燕几道有骗过你的时候么？”
“暂时没有，希望永远没有。”孟逍遥轻声道，“阿几，你刚才说，我至少会有点喜欢你。你错了。”
“啊？”燕几道傻眼，失望，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
“我不仅是有点喜欢你，我很喜欢你，甚至爱你。”
“啊！”燕几道又惊又喜，猛然抬起头来，搜索着孟逍遥的眼睛。
黑暗中，孟逍遥双眸晶亮，灿若晨星：“爱你，我的好弟弟！”
“啊？”燕几道泄气，随即又欢喜起来，“姐弟恋，挺好！”
不等孟逍遥嗔怒，燕几道已经握紧孟逍遥的手，诚恳地说道：“囡囡，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所有的困苦灾难，我们一起面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孟逍遥的手指微微颤抖，透露出她颇不平静的内心：“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