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家们的代表和炼药师们的欢送下,阿堪达离了场;在平民絮絮低语中,药神祭迎来结束。虽然有推崇,但不是阿堪达想象中的样子,在他还有些想不明白的时候,多多罗的邀请就来了。
此时夕阳正在落下,而月亮正拖着一地灰与白缓缓从东方走来,阿堪达大师来到了多多罗的别府,吩咐完自己的管事去交接和安置随从与马车,又在多多罗府上管事的带领下走入了议事屋。入目便是黑着脸的多多罗。
“大师,原谅我没有起身相迎。哦,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多多罗手指叩了下桌子。阿堪达忍住不悦坐在多多罗对面。多多罗突然笑了两声“大师您是真不明白您那药代表着什么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你那药可以做到零死亡和零成本!”。“二公子是什么意思,这不比之前同你说的更好吗?”阿堪达反倒有些懵了。
“看来您是真不明白,您以为您那药是让我更好吗?那样的甘还是世家的甘吗?而世家的领袖释达婆家又如何?”,阿堪达若有所思,不等他发问,多多罗又接着说道“以我的身份,当大师您在药神祭上公然展示这种药时,我们就应该是对立的。但您也知道我同大哥在竞争家主的位置,哪怕现在我拿下您的脑袋,我也逃不了一死,只要您的药是真的。”,阿堪达的冷汗冒出来了,他一下子变得像个他这年龄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说“那现在…”
“现在?现在还算有救,看在我是释达婆家的人那些世家应该还不会太快下手,我唯一怕的是我大哥,但今晚我们应该还是安全的。关键是药是不是真的。”,阿堪达大药师苦笑,“当然是真的。”
“但我们能让他变成假的,这得靠大师您。您不妨说您的药其实只是台上展现的那样,有极高的致死率,而且只有您特制的药人之血才有效,而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行,至于在台上那么说,完全是因为兜陀大药师的药与您的有相似之处,而且优于您,您为了脸面一时说了谎。当然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些时间大师您还要研究出方法让这药真正变成这样,实在不行,以您的本事应该是可以在这药里加一份毒的吧?让受药的死亡率大大上升能做到吗?那台上的是您作弊出来的最好表现了,实际成品更不行,您只是为了名声而铤而走险。”
“这我…这我岂不是…抱歉二公子,我不干。”阿堪达的痛苦和纠结写在了脸上。“你在想什么?晚节不保难道比姓名还重要吗?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哪怕把你那些药奴都杀了也救不了我们。只有这样!还得我先帮你顶住压力!哪怕日后我也会有个识人不明的名头!”
“我…我…”阿堪达濡滞了一会,终是什么也没说。“大师就这样吧,今天您先在我府上住下,我会写信联系其他世家的人,我会像个傻子一样邀请他们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发现您的药其实是假的。您多准备准备,今天先好好休息吧,具体我们明天再聊。”
阿堪达起身,神思不属地走出了门,一不留神还绊了一跤。他被安排在西院的一处住房,他的护卫和随从也在那。当然白痴儿也在那,白痴儿的心中郁郁难平,莫罕终是死了,就在他的面前,在一片黑暗里用他的声音告诉了白痴儿他的死亡。
“让受伤的鹿去哀嚎吧,没有受伤的去欢跳,有些人想天明啊,有些人难入眠…”白痴儿低声哼唱莫罕教他的歌,难以入眠。阿堪达也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又坐了起来,对着透过窗户凝在地上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火啦!走火啦!一个护卫大声喊着,然后是随从们也喊了起来,有人想往外跑,有人想打水灭火。可当他们发现火是从别府的外墙烧进来的时候,还有火矢铺天盖地地从墙外往墙里射,装着黑油的坛子铺天盖地的往源源不断地往墙里抛时,恐慌在一瞬间便达到了极点。
是谁敢这么大胆?公然往释达婆二公子的别府纵火!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在这种火势下活命,哪怕能冲出大火,火外的人又该怎么对付。“怎么走?怎么走!对了,密道!肯定有密道,我得去找多多罗。”阿堪达慌乱中想到,他呼来管事聚了几个护卫便匆匆去找多多罗。
白痴儿被遗忘在了西院的一间小屋。这是机会,他意识到。他要带着玉兰和莫罕的曼陀铃带走,他可以用鼻子分辨出它们的味道,当然在大火中得先离得近了才能分辨出,他要找到它们,然后远去东土。白痴儿开始行动,他先用牙齿咬断手上的绳索,再用四感察觉出门上的薄弱,用肩奋力一撞就从屋中冲了出来。
外头是浓烟滚滚,但对看不见的他并无影响。莫罕遗留的曼陀铃离白痴儿很近,就在一旁仆从们住的大通铺里,他飞速取了曼陀铃,又回忆起傍晚时感知到玉兰所在的大致方位,便一路避开吵闹和热流,背着琴跑了过去。跑啊跑,周围的场景逐渐以灰色形象展现在他的脑中,“这就是大师所说的心眼吗?”,他来不及多想,便在这呛人的烟味中闻到了似有若无的玉兰花香。
白痴儿心里更是急了,但他反而放慢了脚步,屏息向花香所在靠近。他听到一些声响,他伏在草丛中仔细倾听——
“大师不必惊慌,这密道直通城外,今日我若是活下来,必将叫我大哥付出代价。这一场火烧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把药的那些事都给解决了,现在反倒是我大哥理亏。如东方的一句古话,福祸相依。”
“好好,这样最好,老朽以后便誓死效忠二公子。”这时的阿堪达一扫之前的为难和惊慌,欢喜之情从话中洋溢而出。
“好是好,前提是活下来。二公子您说是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如两片钝刀在刮擦。
“血手佛屠!没想到你也投靠我大哥了…”多多罗不甘又无力,就像刀下的猪肉。
“二公子不必如此,不妨让你身边的如梭刀梭陀罗阁下试着与我打一场,说不准就活下来了呢。哈哈。”一疤面壮汉从庭中巨树上如一片秋叶般轻飘飘地落下。看到这一幕那唤作梭陀罗的刀客瞳孔一缩,把手轻轻放在刀柄上。
“阁下武艺高强,天下哪里不能去,又何必为我大哥卖命呢。”多多罗冷静下来,缓缓说道。
“阁下聪明绝顶,难道还不清楚今天你的结局吗?”那壮汉同是温言温语。
“哈哈…哈哈哈!那今天便做过一场吧,真是无趣啊。”多多罗反倒是放下了,一种别样的洒脱从他脸上浮现。
“别…别杀我,我会炼药,我是大药师,整个甘没有比我更好的药师。”阿堪达跪在地上哀求。
“真不好意思呢。我家公子让我一个也不留。”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阿堪达大药师死了,就这样死在这个亮如白昼的夜晚,死前心中怀的不是宏图伟愿,只是卑微又可怜的‘活下去’三字。
比阿堪达大药师倒地声更快的是一把刀破空的声音,紧接着的便是刀碎声,多多罗的笑声,惊叫声,血液在空气中的喷洒声和接连不断的重物落地声,最后是一片寂静,哦,对了还有火焰劈里啪啦的声音。
那壮汉立在庭中手上滴着血,那刀客半跪着用半把刀拄着地,其余人躺着伏着,总之是死着。“好…快…噗!”那刀客喷出一口血,也倒在地上,壮汉看了眼手上深可见骨的刀痕,说道,“刀也不错。”
在烟火味和血腥味中,那壮汉看了眼地上的一个玉匣,那儿散发着隐约的玉兰花香,但壮汉很快便别开视线,他看向白痴儿藏身的草丛,“小子你还要继续躲下去吗?”。“见过前辈,小子失礼了。”白痴儿不卑不吭,背着琴从草丛中起身回应。
“胆子倒不小,可惜我一个也不能留。”那壮汉玩味道。“前辈若要动手,小子自无幸免。”白痴儿面色不变。
“好好,你那匿息的功夫倒不错,直指五感,谁是你师父。”,“我师承无华生大师。”,“哦?巧了,你既受了他的传承,又是个有趣的药人,再加你我都是东土人,我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前辈请说。”白痴儿抿了一下嘴唇。
“好说,你去东土替我屠了江南苏城的方家。如果你找不着方家就不用管了,如何。”,壮汉语气轻松。“…好。”白痴儿沉默了一会便应下。“聪明的选择。”那大汉把未受伤的手罩到白痴儿头上,“你身上有一点小麻烦,我替你解决了,另外我在你身上种了一道气,五年内你要是学会方家的养吾功自然能化解,记住我叫方屠。”那大汉说完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只余白痴儿立在火场中,立在血泊边。
白痴儿很快就恢复了行动,他从血泊中拾起玉兰所在的玉匣,便匆忙跑向密道,随着背后的曼陀铃在跑动中发出几声杂乱的琴声,那深而黑的密道很快便吞噬了他,最后只余下一缕玉兰花香在火中幽幽。至于千丹城的人们?他们永远失去了一个金秋的夜晚,真是爽朗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