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幽州,雄踞关。
雄踞关,是伫立幽州最西边的一座军事重镇,也是陈国抵御巫氏的第一道壁垒。
细密的白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上一片一片飘落,轻轻贴在大地的肌肤之上,白色的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缓缓升上天际。
雄踞关虽说是幽州第一重镇,但除了军队,生活在这里人们并不算多。此处海拔足足有一千五百米之高,又紧靠着一旁的西京山脉,一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下雪,许多年轻人要么选择加入当地军队,要么就去了其他的地方发展,现在关内最多的便是老人与小孩。
“郑莹,你又弄坏我的雪人!”一个小男孩嘟着嘴,十分委屈地说道。
“不就是一个破雪人吗?再堆一个不就好了,哭什么?”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坐在一旁的雕像下边,戏谑地看着这个爱哭包。
她便是郑莹,雄踞关所有孩子的老大,整个小镇的小孩,都要听从她的吩咐。
“哼,我不理你了,我回家告诉我姥姥去。”小男孩把手上的雪球朝郑莹脸上扔去。
面对朝自己扔来地雪球,郑莹侧身一躲,轻松躲过。
“好啊你!还敢造反了是不是?来人,把他给我埋起来。”郑莹一声令下,周围堆雪球的孩子纷纷放下手中的功夫,全部围了上去,将三下五除二就将小男孩制服。
“怎么样,下次还敢吗?”小伙伴们已经把他半个身子都埋在雪下边,只留了个脑袋在上边透气。
“哇!不敢啦~我再也不敢啦~”看着大家都欺负自己,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
“还真是个爱哭包,把他挖出来吧,不然他又要去告状啦。”郑莹笑着说道。见小男孩这副模样,一旁的孩子们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众人一起把他从雪地里拔了出来。
“冻死我啦!”小男孩一边拍打的衣服上的雪,一边小声嘀咕着。
“行啦,天色已经晚啦,今天就玩到这吧,大家回家去吧。”郑莹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对于告状,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几乎每一个和她打过交道的孩子都会回家告诉父母,说自己欺负他们,但那么久以来却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她的麻烦,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个孤儿。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六年前的一次冲突中被巫氏的敌人杀死了,这六年她一直是一个人过的,虽然邻居们都有关照和帮助,但她内心的孤独,没有人能够知道。
她总是在别人面前伪装的很要强,甚至成为整个小镇的孩子王,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她深夜独自一人时,在家中偷偷地哭泣。
“嘭。”郑莹将门关上,将门口处的蜡烛点燃,环视着屋内再熟悉不过的一切事物,这六年,她都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着,没有新意,没有生机。
在这个二十多坪的小房子里,装满了她六年来的孤独。
“轰~”火苗在蜡烛之上欢跃着,不大的房子也被这微弱的烛火点亮。
“哎!”郑莹一屁股坐到地上,将脚轻轻抬起,准备脱掉这穿了不知多久的鞋子。
“嗯?”一股湿润感从自己的裤子上传来,郑莹伸手去摸了摸,果然,不知何时她的裤子竟湿了一片。
郑莹把手凑到鼻子前,仔细地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腔。
她立即站起身来,凑着蜡烛的微光,俯下身来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地面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郑莹从一旁的墙上拔下一把小刀,这是她父亲当年留下的,她右手拿着小刀,左手端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沿着血迹探去。
烛火慢慢靠近,一切也愈发清晰。
突然,一张成熟男子的脸庞出现在了烛火之下,吓得郑莹往后退了两步。
男子靠在她的木床边,像是昏迷过去了。郑莹伸手去试探他是否还存有鼻息,当她指尖感受到了一股温热之时,她才放下心来,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郑莹将烛灯放在地面上,凑近去打量这个出现在自己家的不速之客。
“这也太.......”当她看清楚这一切之后,不禁惊呼一声。
男子的整件衣服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透过衣服,可以看见他身上细密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渗血。
郑莹此时顾不了这么多了,既然他来到自己的家里,那她就不能见死不救。
但地处偏僻的雄踞关就像一座遗世孤岛一般,根本没有多余的伤药。
郑莹打开衣柜,将母亲生前留下的衣服撕成条状,从酒罐子里打上一壶,拿到男子的面前。
“呃......”郑莹轻轻地将娜娜子身上的衣服撕扯下来,鲜血将她的衣服和皮肤黏在了一起,根本无法脱下,只能撕掉。
郑莹拿起放在一旁的烈酒,猛喝一口,喷晒在小刀之上,再放到烛台之上灼烧,以便割开男子的衣服。
“呃........”炙热的刀刃接触皮肤的一瞬间,男子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即使在昏迷之中,他仍然能够感受到这强烈的痛觉。
“呼,这也太恐怖了吧。”郑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男子的身体,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在他的身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血痕及血洞,血洞之内,甚至还残留着一些箭头。
郑莹咬咬牙,用消毒好的刀子,将箭头从他的肉中挖出来。
“啊!”男子痛苦地咆哮着。
叮!
第一枚箭头掉落在地上。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全部取出。
如此绵密的伤口,让郑莹整整忙活了一个时辰。她将最后一块破布缠好之后,便将他抬到一旁的床上,自己则打扫着地面上的残留物。
“十六个,这不得被射成刺猬吗?”郑莹看着地上散落的箭头,不禁有些后怕,她看向床上昏迷着的男子,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人在身中十六箭之后是如何坚强活下来的,更不用说他的身上还有数不清的刀痕。
“看来今夜,我只能睡在地上了。”见他将整张床都霸占住了,郑莹只好从一个破木箱子里拿出一块皮毯子,铺在了地上。
虽然打地铺让郑莹有些不爽,但是今夜,是六年来,第一次有人陪着自己入睡。
郑莹合上了疲倦的双眼,困意迅速将她吞噬,缓缓进入梦乡。
中洲,巫氏。
若说陈国是农耕民族,大月氏是游牧民族,那么巫氏便是部落氏族。
至今位置,这个巫氏都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由三个部落共同治理。
祁阳部,是巫氏三部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部,也是与大月氏和陈国都相邻的一部。
祁阳部大帐之中,一名面容沧桑的老者看着面前的尸体,久久无言。
“她是你杀的?”他用锋利的眼神看向尸体旁站着的于尔蓝,仿佛想将他吃掉一般。
“是,是我设计伏杀。”于尔蓝低着头,不敢正视身前的老者。
“混账!你知道这么做,会将我祁阳部至于什么位置吗?她可是剑圣的女人!”老者破口大骂道。
“长老,几日前我的探子便传来了消息,大月氏的将军马勒胡秘密前往幽州,与陈洵见面。若他二人密谋夹击我巫氏,那我们可就要面临亡国之危了呀。”
于尔蓝义正言辞地说道,早在几日前他受到消息之时,他思考多日之后断定,这二人定是密谋攻取巫氏,而祁阳部又正好与幽州大月氏相邻,若真是要打起来,整个祁阳部将会收到灭顶之灾。
“你有怎知他二人定是攻打我巫氏呢?”老者觉得他这无端猜测完全没有根据。
“那万一是呢?大长老难道要拿整个巫氏的安危去与他二人赌吗?”于尔蓝十分激动,此言一出,长老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剑圣呢?死了吗?”老者问道。
“没有。”于尔蓝低下头,他知道这次任务失败完全都是他的责任。
“剑圣没死,那你说的这些猜想,这些计划,全都是狗屁!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长老想自己的拐杖扔了出去,大声怒吼道,剑圣不死,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甚至可能让祁阳部处于一个危险的位置。
“是,不过请长老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想出办法,让此次危机化险为夷的。”于尔蓝自信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了男子的脸上。
在刺眼的阳光的照射之下,他缓缓地睁开眼,看着这陌生的一切。
“你终于醒啦,快把药喝了,我可是熬了好久。”或许是睡不惯地铺,亦或者是为了给他煎药,在天还未亮时,郑莹便早早起身了。
“谢谢。”男子虽然昏了过去,但是昨晚隐约还是知道是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救了自己。
“你受的伤真的很重,我从未见过有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够活下来。”郑莹想起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痕,不禁有些后怕。
“嗯......”男子将眼睛闭上,不想与她说过多的话。
“不说话可以,但是要张嘴喝药。”郑莹拿起汤匙,一点一点的将汤药喂给他,虽说有点不情愿,但男子还是张开了嘴。
“这就对了嘛,吃药才会好的快,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一碗汤药很快就被他喝完了,然而喝完之后,男子再次闭上眼,沉默,显然他并不想回答郑莹的问题。
“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真是小气!”郑莹生气地拿起一旁的碗,气冲冲地离开。
“我叫沈心。”就在郑莹快要出门时,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沈心,是个好名字!”郑莹表情一转朝着他微微一笑,随后关上了房门。
余下的几日,郑莹都待在屋子里细心的照顾着沈心,沈心也渐渐放下了心上的戒备,与她交流谈心,说着彼此的故事。沈心好的很快,不,应该说是惊人。但是他自己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经常一个人在床上打坐调息,不过这一切郑莹都统统看不懂,她愈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砰砰砰。”一日早晨,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从外边传来,郑莹走了过去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将脑袋探了出去。
“哟!爱哭包,怎么是你呀,是不是想我啦?”郑莹一脸坏笑地看着门外站着的小男孩,正是那日的爱哭包。
“没....没有。”小男孩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一抹羞红涌上了脸颊。
“我这几日都没见着你,听中药铺的方伯说你这两天去他那抓了些药,我便来看看你。”男孩支支吾吾地说道。
“嗨!就是一点小风寒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郑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健康的很。
“我带了些东西给你,能让我拿进去么?”小男孩扬了扬手中的鸡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鸡蛋可是奢侈品。
郑莹回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沈心,心中有些顾虑,若是她答应了让他进来,那么接下来的几日他肯定会还会经常过来,若是被他发现了沈心的存在,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儿,郑莹把心一横,生气地对小男孩说道:“我的家不欢迎爱哭包,鸡蛋也是。”说完,郑莹便将门一把关上,只留男孩一人站在风雪之中。
男孩站在门外,低着头,右手紧紧握着那篮鸡蛋。
“不能哭,姚旭。你若是哭了,就还是那个被讨厌的爱哭包。”他独自一人在风雪之中伫立了许久,皑皑的白雪渐渐的摸过了他的脚踝。
“呼!”姚旭呼出一口白气,把鸡蛋留在了门口,转身离去。
“哎哟!这么冻成这样了!赶紧过来烤烤。”
一进门,姚旭的姥姥便见他像个雪人一样,衣服里面塞满了雪,整个人被冻得打着寒颤。
“姥姥,你说我是不是个爱哭包?”姚旭将外套脱了下来,走到了暖炉旁,将满是冻疮的手放在暖炉上。
“是不是那丫头又欺负你啦,等会姥姥去收拾她去,不能让她作威作福惯了。”姥姥端着一碗热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为姚旭打抱不平。
听见脚步,姚旭连忙将自己的手收了起来,藏进衣服里边。
“来,喝点粥吧,暖暖身子,可不能冻坏咯。”奶奶将粥放在桌子上,坐在了姚旭的身旁。
姚旭的父亲是雄踞关的伍长,常年在关外的岗哨里,只有过年才会回来,自己的母亲又因为难产去世了,姥姥便是他唯一的亲人。
“怎么不喝?是太烫了么?”姥姥用手去摸了摸碗底,然后端起粥,朝灶房走去,打算用冷水垫一垫。
“不用了姥姥,我不饿。”姚旭叫住姥姥。
“不饿也好,待会你饿的时候就刚好可以吃。”姥姥把粥又放了下来,坐回她的位子上。
“姥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姚旭期待地看着姥姥。
“小傻瓜,小旭在姥姥的心中永远都是最勇敢的,永远都是。”姥姥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在她的心中,她的孙子永远是最棒的。
姥姥拿起桌上放着的毛线针,一针一针地织了起来。最近天气寒冷,她得趁现在眼睛还看的见的时候多织一些,不只是给姚旭的,更是给他那常年在外的父亲的,这也是她作为母亲现在还能为儿子做的事了。
“姥姥,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变的勇敢起来,长大之后,还要去参军,像爸爸一样。”姚旭坚定地说道,他一定要让爱哭包这个外号彻底成为过去。
“好,姥姥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姥姥还是眯眼笑着,手上的针线在不断的交织着。
两祖孙就这样坐在屋子了攀谈着,其实不止他们二人,这雄踞关的每一户人家都是如此。
这里虽然不如临安繁华,但那种纯净和简单的生活,不知道又是多少人所向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