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转身便见早先喝止自己的老妇一路小跑追了过来,老妇年纪虽不大,但体型偏胖,一旦跑起便显得有些气力不足,不过短短数十步的距离,竟也跑出了气喘吁吁的效果,待她追到秦澈面前,已经双手撑腿,大喘粗气了。
秦霁青赶忙伸手轻抚老妇的背,说道:“大婶莫急,慢慢说。”
老妇以为是哪位好心的姑娘,抬头一看,正是昨日被她轰出院子的疯婆子,脸腾地一红,尴尬道:“不知姑娘也是官,是老妇眼拙,是老妇眼拙。”
对于老妇的误会,秦澈和秦霁青都未加解释,毕竟这不重要,他们都在等老妇把气喘顺后,赶紧说出喊住他们的理由,好在老妇虽体力不佳,但恢复速度尚可,片刻间已能连贯说话了,只听她说道:“适才官爷问我近日是否有可疑之人,这是真的没有,不过一个月前,我家刚吃完晚饭,就听到外面有动静,”说到这,老妇的脸比原先又红了几分,“我便走到门口张望,就看见吕家那个酸书生手里抱着一堆东西离开,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姑娘。”
原来老妇脸红是怕秦澈他们觉得自己是好管闲事之人,若放平时,此类人确实招人嫌弃,但今日则不同。
秦澈急忙问道:“你确定是吕家的吕哲?”
关键时刻,老妇竟然犹豫了半分,道:“我走到门口时,那人已准备离开,所以背对着我,未能看见面目,但从身型来看应是那吕哲。”
吕哲的身型并非这世间罕有,甚至可以说多数书生都是这般身型。
“那你可有看清那女子面目?”秦澈将关注点转移到老妇口中的女子身上。
老妇连忙点头道:“那姑娘当时等在旁边,是面对着我,所以看得真切,那姑娘样貌艳丽,走起路来似那被风吹动的柳条,好似那腰上就没长骨头,屁股也摆得厉害,柳叶眉下的那双眼睛更是,啧啧啧,男人被她看一眼,保准魂都没了。”
老妇煞有其事地向秦澈描述那女人的妖媚,是否添油加醋不知,但那架势,仿佛只要秦澈稍不留神便会被那女人的双眼勾去一般,惹来秦澈轻咳,和秦霁青掩嘴憋笑。
“若大娘不介意,可否与我等一起重返吕家,待有了纸笔后再帮我们仔细描述那女子样貌。”
“老妇愿意,老妇愿意。”此时真的能够体现好管闲事的好处,若换做旁人,必定不愿与官府有过多牵扯的。
这就是洗衣大婶口中那个月前出现在吕家门口的姑娘?也不知是二哥画技太好还是太差,此女子肩窄圆润,腰细如柳,秀发轻挽露出姣好的颈部曲线,显得体态更加软美轻盈,最厉害的当属柳眉下的那双眼睛,确如大婶所述般盈盈秋水脉脉含情,就是这眉目间的情,表现过于露骨,不似良家,但秦霁青又觉得二哥画技太差,因为这画中女子看着有点老。
“你能不能把画给我摘下来!”秦澈黑着脸命令道。
经由老妇口述,再反复确认,秦澈终于画下了老妇那日所见女子的模样,之后秦霁青就如获珍宝般搂在怀里一路捧回家中,可为何要挂在他的书房里,而且还是书房最显眼处。
秦澈扶着额,接着说道:“你若喜欢,可以带回你的小院。”
“二哥,我觉得那大婶口中的女子应只有桃李年华,你怎么给画成了半老徐娘。”秦霁青非但没有回应秦澈的抱怨,还反倒抱怨起秦澈来。
“你去弄面镜子照照,看看什么叫桃李年华。”
“二哥,你觉得这女人同吕哲是什么关系?”秦霁青自顾自说着,对于秦澈此时的态度和语气全然未加理会,好在这注意力终于从女子样貌转移到正事之上,未待秦澈开口,秦霁青又接着问道:“你说那男子真的会是吕哲吗?”
那老妇与吕家几十年的邻里,若对方真是吕哲,她为何会有迟疑和不确定。
倘若老妇看到的男子并非吕哲,又是何人煞费苦心的找一个与吕哲身型相当的人从吕家离开?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从吕家拿走什么东西?
而那女子,不似良家亦不似风尘,又会是何来历?
“二哥,你若觉得这女的应为年长妇人,那就应该把她再画老点,这样就可以说她家有待字,逐与吕哲订下榜前约婿之盟。”
“若那老妇月前看到的真为吕哲,你会跑去同他订什么榜前约婿之盟?还高高兴兴地陪他回家?”秦澈抬手敲了敲秦霁青的脑袋,心想:这丫头怎么变笨了!
不论这婿是榜下、榜前还是榜的哪里招来的,前提都是对方必须参加科举才能有此因缘际会,即便是那“美人局”,目的也是把对方安排在重要位置方便日后加以利用,所以无论如何,对方得有功名,得有授官资格才行。若月前吕哲真的出现在扬州,那以上的一切就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也不知是这秦霁青仰头看画脖子累了,还是站太久腿酸了,就见她搬了张凳子放在秦澈身后,就在秦澈疑惑对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时,秦霁青已经整个人靠在了秦澈背上,优哉游哉地问道:“二哥,我这有两个故事,你可想听啊?”
“愿闻先生详述。”背上靠着个秦霁青,秦澈也不好起身施礼,只能语带恭敬回道。心里想的是,既然现下全无眉目,那不如先听听对方会说些什么,毕竟秦霁青总能注意到一些旁人极易忽略的细节。
“那咱们先讲第一个吧,这个抒情点。”秦霁青轻咳两声,悠悠说道:“就说这屡试不第的吕家秀才去年再次踏上赴京赶考之路,这漫漫长路,吕秀才独自一人难免寂寞……”
“扯远了!”秦澈的声音仿佛裹挟着冬日寒气从身后传来。
秦霁青不由打了个寒颤,赔笑说道:“缓解下气氛,马上进入重点,马上!就在水囊存水无几之时,远处袅袅炊烟,秀才跟着那缕炊烟来到一户农家门口。农户好心接待了秀才,又见秀才谈吐不俗,举止儒雅,便又将他介绍给了东家,农户的东家是那片有名的乡绅,乡绅见到吕秀才即起了惜才之心,欲将女儿许配于他。可就在吕秀才以为对方是真心待己之时,却不料对方只是受人指使前来阻挠自己上京赴考的。”
“什么人?”
“自然是陈老爷啦,其实陈老爷一早便知自家女儿与那吕秀才两情相悦,所以决定阻挠秀才上京赴考,以达到拆散他们的目的。”秦霁青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害得秦澈差点笑出声来。
“你未看过吕哲的诗赋论策,自是不会清楚他乃状元之才,屡试不第只是时运不佳,所以陈老爷绝无可能做出如此蠢事。”
“若是为了履行婚约呢?”
这下秦澈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哈哈大笑出声,说道:“若吕哲真能中得状元,那未来又岂是我同大哥可比,看陈家自定亲之后便不再提成亲之事,甚至连问名纳吉都未进行,没准正是在等那吕哲高中。”
秦霁青转过身子,将脑袋挂在秦澈的肩头,一双杏眼睁得溜圆,感叹道:“难怪路伯伯说你是只老狐狸!”
秦澈抬手将秦霁青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推了下去,说道:“第二个故事。”
脑袋被秦澈推下去的秦霁青重新调整了下坐姿,给自己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继续靠着,说道:“这第二个故事嘛,就有些悲壮了。”
“你那第一个并不抒情!”
“不许打岔!”秦霁青抬手打在秦澈的胳膊上以示抗议,之后继续说道:“话又回到屡试不第的吕家秀才身上,虽说他屡试屡败,但报国之心驱使他坚持不懈,直至某日他偶遇一世外高人,高人指点他‘报国又何须为官’,此言一出如醍醐灌顶,高人又告诉他了一些民间各种害人勾当,吕哲默默记下欲以一己之力闯虎穴救苍生。”
“你的意思是,不是美人找上了吕哲,而是吕哲跑去找的美人?”秦澈剑眉一挑,这个故事挺大胆。
秦霁青重新将脑袋挂回到秦澈肩上,使劲点头说道:“嗯嗯,吕哲费尽心机找到了美人,与其厮混在一起,欲探究这个组织更多机密,却不料反被对方所囚。”
“所以你想说,若找到那个黑衣人,也许能从他口中知道点什么?”故事里的“高人”指的不就是黑衣人嘛,直接说同伙不就好了,秦澈心里暗想道。
秦霁青开心地伸手抓住秦澈,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背上,说道:“就知道二哥和我想的一样。”
“你这故事逻辑根本不通,第一,吕哲一介寒士,如何能找到那组织,即便能找到,又如何接触,接触到又如何接近,接近了又如何取得信任;第二,那高人随便说一句就能改变吕哲十多年的想法,未免过于牵强。还醍醐灌顶呢!”
“哎呀!我们找到那个黑衣人不就能解答这些问题了嘛。”
“是吗?”秦澈语带怀疑,又继续说道:“只是又多了一个失踪难寻之人罢了!”
现在摆在秦澈面前的,除了那个还算认识的吕哲,剩下的就是那老妇口中的妖艳女人,和秦霁青遇到的黑衣人,虽说女子有画像,但真实与否不得而知,至于那黑衣人,更是连个样貌都没有,放眼望去,竟全是无处可寻之人,秦澈略感头疼。
“要不——我把这扬州城拆了!”秦霁青睁着她那双伶俐的大眼睛,正色庄容地看着秦澈,仿佛只要对方一声令下,她就能立即执行一般。
而撞上秦霁青视线的秦澈,此时想到的却是,同为秋水,却各不相同,秦霁青,明澈透亮如潺潺清泉,而画中之人则是水雾萦绕、妖娆艳丽。
秦澈嘴角微微上扬,也一本正经的看向秦霁青,严肃说道:“拆扬州城?!到时流放,你可愿一起?”
对于秦澈的问题,秦霁青好似未听见一般,先是在自己腰间摸了一阵,又瞟了眼秦澈身后的桌子,之后才抬头看向秦澈,问道:“我的麦芽糖呢?”
啊!换平日,肯定第一时间回答问题的人,今日竟然选择岔开话题。秦澈从袖中掏出先前在闹市买回的麦芽糖递到秦霁青手边,秦霁青接过麦芽糖打开裹在外面的油纸,拿出一粒递向秦澈,笑着说道:“那咱们得多备点,方便流放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