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所处的领主塔平时鲜有来客,但近些天却接连有人到访,虽然这次的客人并不是亲自驾临。
上次来的那位理事所见过的大厅现在已经是一个幽静的书房模样了,听说每个进入这座尖塔的人所见到的都不相同,有的人说它完全是一件历史遗留的古董,但另一些人见到的尖塔又充斥着现代的高端技术。
当然,它今天是一所充满书香的学府,甚至能从窗边看到爬满塔身的常青藤探出的头。来客们现在正处于学府内一间幽静的书房,不过他们都处于一面面镜子的画面中,镜中的背景都互不相同。
而这里的主人,则是唯一以实体出现的人,与众镜子共同围成一个环形。
雍熙今天一副老学究的打扮,此刻正坐在书桌后,平静地观察镜子里的其他人,用她那沙哑的声音给客人们介绍着这次的见面礼。
“这东西要是用在战场上,会有难以估量的作用。”那个断了尾巴的壮汉已经察觉到这种可以实时传递信息的技术所能起到的效果,此刻激动的不能自已。
“褐岗领主,我希望能和你谈谈。”壮汉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边发声的是边界的秦岭之主,一个好战的中年人,曾经组织过多次对于唐联盟的战争,最近一次是在十年前,他指挥的联合部队因为阴影的突然出现而损失惨重,被迫撤回。
当然不止是他,能看到青丘领主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个精明的狐狸控制着帝国商会,看见这面镜子,他就像见到梧桐树的凤凰那般,腆着那张尖脸,搓着手说道:“要是能大规模量产,那必定会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如果成本还比较低的话,我有把握让全帝国人手一件,之后将质量做差,让使用寿命缩短,我有预感这会给商会添一笔……”
这个商人早已利欲熏心,前两年他卖的药品吃死不少人可是闹的沸沸扬扬,甚至剧院还为此编过戏——虽然剧院也是他的产业。他不禁赚平民的钱要平民的命,等出事了都还能靠平民的气愤和社会热度再最后捞一笔。
“如果能达到翻倍的利润,你们就藐视一切世间法律。”雍熙微笑着,“相信最后吊死你们的绳子也是出于你们自己之手。”
“呵,瞧您这说的!”青丘领主怪叫道,“我们可没有您这样渊博的知识和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靠出卖良心才能换得一点财产。”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之阴阳怪气,“况且,至少我们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不像某些人,净干些走私人口、贩卖军火的下作事,还要装出一副圣人模样,让不明所以的可怜人当成神来膜拜。”
青丘领主嗤笑一声,“上次你和那群猴子签的协议好像被人捅出来了吧?哦,我忘记这事已经解决了,他们早把那个公布的好小伙子送进了监狱,随意安上一个诬告的罪名。”
但雍熙还是那副平静而刻板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受到影响。“这些在目前无法避免,它总会出现,无法取缔,我不做总会有人去做,倒不如控制在我自己手里。”
“至于过程中的无辜牺牲者,”雍熙喝了口茶,“我都已为他们安排妥当。”
“得了,贤者大人。”
右手边的干瘦老人制止了争吵。“要是你把我们叫来只是为了吹嘘你的逸事,那我想我们可以道别了。”
“当然不是。”
雍熙猩红的竖瞳里倒映着房间里的景致。贤者说道:“还记得前些天的那场雨吗?我们这里只是一场暴雨,然而在东边的唐联盟却是天灾的规模。”
“灾难毁灭了他们居住的城市里大多数设施,有一个城市甚至防护墙都被冲开,侵袭的阴影生物直接撕碎了城里所有生命。别的城市情况要虽然好一些,但农田都被淹没,今年唐联盟的农夫将颗粒无收。”
听到这里,秦岭领主大笑着,他与联盟结仇已久,非常乐意看到敌国的灾难。领主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与帝国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肉食种,那群猴子和我打了这么多年,杀了帝国多少精锐,没想到天意如此。”
“我们是肉食种没错。”雍熙有些生气,那稍显缓慢的语速也加快了一些。“但因为人口的增长,近些年帝国早已淘汰了古老的放牧形式,改为大规模养殖,养殖场所用的饲料可是从唐联盟运来的,我们可没有自己的种植业,肉食又不似植食那般好保存。”
“不提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危难,就我们帝国内部来说都会出现很严重的问题。”贤者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们以为这是邻家失火,你们笑着,以他人的痛苦取乐,直到尖锐的局面降临在你们面前,才反应过来这场灾难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众领主不说话了。这些只看重利益的统治者,并不能理解一位贤者的思想,但他们知道这样的事发生也会影响他们的既得利益。
雍熙站在书桌后,没有灯光和音乐的加持,却也像那几位古代先贤所发出的演讲般动人。“我这次请诸位光临,只是想提醒各位早做准备,但不要以战争的形式来转移矛盾。”
“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危机甚至还没有露出它的真正面目,我们需要尽可能的保存力量。”
“只有团结一致,才能避免种族的灭亡。”
秦岭领主插嘴道:“贸然改变政策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我们凭怎么相信你?”
贤者却笑起来,就像雪山顶的那束冰兰。
“我理解,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我完全理解。”
“就像站着山腰的人无法看到山顶的景色,你们目前的视野当然会让你们有这样的想法。”
“但我站的更高,我看到了你们看不到的,于是你们就质疑我,试图把我拉到和你们同一层次,并试图逃避问题本身。”
“你们为什么要相信我?不不不,我可不需要你们的信任。”雍熙发出一声讽刺的笑,“我只是想改变一个我所讨厌的结局。”
她从书桌后走出,立于环形的中间。
“诸位,你们扪心自问,这十年,名叫雍熙,用帝国古语念作珊迪尔珊布乃提的人,所告诫你们的,可有半句虚假?”雍熙看来很是气愤,都丢下了手中的笔,最后甚至说起了西南区方言。
“息怒,褐岗领主。”那个干瘦老者此时出来圆场,“我们自然是记得您的恩惠,这样,我们先各自回去与其他人商量一下,也好安排对策。”
“但愿如此。”雍熙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
见状,其它领主也都各自告别,一面面镜子接连黯淡,最终,书房里只剩下贤者与躲在暗处的护卫。
随着外人的离去,学府重新变作往日的领主塔状态,雍熙也从人前的神采奕奕回到一副撂倒窘迫的模样。
“从前我试图阻止那场战争,之后发现这不是人力所能违逆的,所有的条件都已齐全,到了时间它就必然发生。”雍熙对护卫说。
“但有一些还在酝酿中的事是我能改变的,这也是我还活着的目的。”
她脱下手套,阳光下,双手反射着耀眼的色彩,那不是人类身上所能出现的,更像是技艺精湛的老匠人所雕刻的晶石雕像。
贤者的手臂上的血肉被晶石一样的物质所代替,从手指尖一直覆盖到上臂,并有向肩部蔓延的趋势。
雍熙摸出了一只匕首,是和她手臂一样的材质。
她那匕首交给了护卫。
“阿聂,如果有一天,这东西覆盖到我的全身,请不要犹豫,立刻杀死我。”
护卫愣了愣,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匕首。
但是看到护卫的表现,贤者发出一道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