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行嗯了一声,也想起了那天搜府的事情来。眼底便氤氲三分笑意,手一挥,龙影便消失不见。站在夜色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小七大人的身份明明有问题,师父为什么不让他说?
原来龙影的师父便是这毫不起眼的太监头子秦公公,他为皇上训练了一群影子侍卫,这群侍卫是皇上手中的一张暗牌,无人知晓。
一阵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天空中飘起了洁白的雪花,小七站在雪中望着茫茫的前路,口鼻中呼出的白气立刻凝结成冰,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运量车队,低声对身旁的管事说了几句,然后那管事便走到车队中间,扬声说道:“大家伙都加把劲,眼瞅着就要进城了,公子爷早吩咐备好了烧酒好菜给大家暖身子,赶紧的,快呀!”
本来漠然的车队顿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讨论起那烧酒的美妙滋味,一个说:“娘的,这么冷的天就该喝那烧酒,一坛子下去,身上暖烘烘的。”另一个说:“你就吹吧,那烧酒的后劲可大了,一坛?你能喝半坛就不错了。”
众人哄笑,但都一致认同那烧酒是冬日驱寒的好东西。一边说着笑着,手上的劲也大了,脚步也快了。那话语随着风隐约传进小七的耳朵,她不由想起远在北疆的秦风过来。
北疆天气更加寒冷,将士们怎么御寒?棉衣够不够暖?小七若有所思,看来得送些烧酒过去了。
整座京城也下起了大雪,如落花,如飘絮,如夜空中的星星点点,连天飞扬,苍苍茫茫,仿佛千千万万只跳舞的精灵,舞破川原,飞越沧海。
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三天了,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独孤行背着手站在窗前,忧心忡忡,他在担心北疆的将士们,这么冷的天,不要说上阵打仗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天时地利都不占,看来这场仗艰难了。独孤行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小七现在在哪?”独孤行头也没转地问。
秦公公很尽职地答道:“回皇上,小七大人出京督办粮草,若不是这场大雪拦着,今儿就该回来了。”
独孤行嗯了一声,又道:“张居正参小七来历不明,心怀不轨,私通敌国,你怎么看啊?”他的声音平直地如一根线,在这样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秦公公的心突的跳了一下,答道:“回皇上,奴才以为这纯属胡言。且不说小七大人才知双全,在户部做出了不朽的功绩,就拿小七大人两次捐献家产来说吧,这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做的事吗?说小七大人私通敌国这更是不可能,北冽刺客可一直追杀小七大人的呀,奴才也查过,据说是北冽的雅哈王子想和小七大人做生意,小七大人没同意,还耍了他一把,所以那雅哈王子便怀恨在心。老奴觉得小七大人是个忠君爱国的正直人,绝不是张大人说的那样。”
独孤行点了点头,“朕也不相信呢,这个张居正,到底想干什么?一点点的私怨就记恨到现在,越老越糊涂了!”独孤行垂着视线,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公公心下一松,就见独孤行转过身,眉头轻轻蹙了一下,说:“还是把小七召回来吧,他手头的事情交给张则海。”
秦公公的心又提了起来,“皇上您这是?”召回?这不是不信任的表现吗?皇上到底在想什么?秦公公猜不透了。
独孤行用手捏了下眉心,道:“小七的身世到底有些不明。”沉吟了一下他接着说:“朕也不是不信他,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容不得一丁点的变故,还是小心为上。何况小七大冷天的在外头奔波,也够辛苦了,回京歇歇也好。”他的眼底都是疲惫,这样的决定也是对小七的一种保护吧,他很清楚张居正这人,既然开了口,那就一定会折腾些事情出来,看来小七是把他得罪狠了。
“小七大人的身世不是查得很清楚了吗?”秦公公小心翼翼地说。
独孤行摇了下头,“是很清楚,但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朕有一种直觉,这小七好似凭空出现似的,他的身世绝不会这么简单的。”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还是先召回来吧。”何况他也有些想念小七了,这个念头一出独孤行吓了一跳,赶紧审视自己是怎么了,那小七就是再俊美毓秀,他也不能想念一个男人啊,一定是最近太累了。
“皇上,奴才相信小七大人!”
“哦?你就那么肯定?”独孤行的眼神谢谢掠了过去,脸上浮起一丝兴味。
秦公公看着皇上,踌躇了一下,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似的递过一样物件,“皇上,您请看这个?”
“什么宝贝东西啊?”独孤行见秦公公一脸的郑重,打趣地接了过来,低头一看,脸色一下子变了,“这块玉佩是从哪来的?”声音急促又带着一丝轻颤,独孤行藏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紧地,直直望着秦公公的脸,眼底滑过一抹期盼。
秦公公心中叹了口气,跪在了地上,“老奴有罪!”
独孤行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他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玉佩上,面沉似水。这块玉佩通体温润莹白,一看就知道是块极好的古玉,这倒没什么稀奇,比这还好的玉他都见过,让他脸色大变的是玉佩的背后刻了一个“行”字,闭上眼他都能认出这玉佩是他的,他送给玉贵妃的。玉贵妃殒后他也曾找过,但没有找到,没想到今晚却出现了。
“她,她是不是还活着?”独孤行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在他热切的目光里秦公公点了点头。
“在哪?”独孤行轻轻问,似乎怕惊动了什么,喜悦直冲心头,如一朵朵小花呼啦啦盛开,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
“小七大人!”秦公公吐出了这四个字,直视着皇上,道:“皇上您还记得那次小七大人被五位高手刺杀吗?这玉佩便是从小七大人身上掉落的,被隐藏在暗处的龙影捡到交到奴才这里。”说到最后秦公公别开视线,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小七便是玉贵妃?”独孤行的声音绷得紧紧地。
“是!”秦公公垂下目光,“老奴有罪,请皇上责罚。”
“为什么早不呈给朕?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朕心悦与她!”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独孤行双目喷火。
“奴才有罪,请皇上责罚。”
独孤行握紧拳头,竭力控制着怒火,忽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怅然地对着地上的秦公公挥了挥手,“下去吧。”声音里都是寂寥。
理智上独孤行知道秦公公这样做是对的,可是在情感上他接受不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玉佩上,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个行字,她没死,她还活着,小七就是她!难怪他总觉得小七熟悉,觉得小七亲切,原来小七就是她呀!她们相似的又何止是下巴,还有眼睛,她们看人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好似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独孤行也知道玉贵妃不仅活着,还改了容貌穿了男装入了官场,他可不会多情的认为是为了他,那她接近他一定有别的目的,可此时独孤行却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已经被“她还活着”这个喜悦塞得满满的。他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到小七,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知道了小七就是她,那她就跑不掉,最迟后天她就回来了,生平第一次独孤行焦急地等待一个人。
他把玩着玉佩,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着,寥寥几笔纸上便跃然显出一个熟悉的面容。独孤行的目光落在纸上,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他定定地看了又看,又重复了一遍,“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短短的一句诗,意思再明白不过,哪怕是那美女如云,他都瞧不上眼。那都是些极好极美的女子,可他偏偏不喜欢,他只喜欢这一个。若是小七在此,一定会想起《白马啸西风》中的桥段,李文秀牵着白马回到江南,江南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有桃花流水,有风流倜傥的少男,可李文秀偏不喜欢。
偏不喜欢啊!那是深深地爱上了一个人,哪怕之后遇到的人再好,那个心头上的人也永远屹立不倒。此时独孤行才明白,原来他对玉贵妃的爱已经深入骨髓,风吹不走雨打不散,时间也磨灭不掉的爱恋。
独孤行笑着,声音低沉而喜悦,笑得眼圈发红,眼睛湿润。天爱,小七,原来如此!这一次他必不放手。
隐在暗处的秦公公却心头震惊,他没有想到皇上对玉贵妃有那么深的感情,他本以为帝王无情,皇上既然能舍了玉贵妃,那么伤心一段时间后他一定会很快忘记,谁曾想皇上会动了真情。秦公公望着皇上的背影,眼底复杂一片。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独孤行的思绪,他的眉头蹙了起来,脸上都是不耐,“何事喧哗?”声音虽然淡漠,但秦公公却听出了其中的隐怒,他知道皇上不高兴了。
秦公公还没来及出去,外头就响起了声音,“宫中混进了刺客,臣等正在追捕,打扰皇上歇息了,还望皇上恕罪。”
“朕很好。”独孤行语气和缓了一些,忽又问:“谁在外头?”
“回皇上,是微臣。”
独孤行的眉头就锁了起来,“张爱卿,怎么是你?宫门不是落了钥匙了吗?”语气中带着一抹凌厉,众所周知,外臣是不可留在宫中过夜的,酉时二刻宫门就要关闭,落了钥匙,任何外臣不得滞留宫中,如有发现一律严惩不贷。“王腾呢?出来回话。”王腾是御前侍卫长,外头折腾了那么久,怎么不见他来回话?
外面顿时静了一下,然后有人说话,“回皇上,侍卫长身体不适,告假在家了。臣是张敬,今晚臣当值是发现有刺客混入皇宫,臣不敢妄动,便请了张大人来坐镇。”这个叫张敬的是御前侍卫副队长。
张居正的声音随之也响了起来,“回皇上,臣不敢破坏宫规,然张侍卫求到臣的头上,臣想:秦相爷和孟大人均不在,老臣得多替皇上担待一些,事急从权,还望皇上明鉴。”
独孤行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说道:“行了,抓你的刺客去吧,注意动静小些,莫惊动了各宫的娘娘。”好好的心情被闹了这么一出,独孤行有些不高兴。
可外头的人却没有离开,犹自立在门外,独孤行便有些恼怒了,“不是要抓刺客的吗?傻站在这里干吗?还等着朕请你进来坐吗?”什么时候张居正变得这么拎不清了?独孤行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回皇上话,臣等看到刺客遁入了正阳宫,臣担心皇上的安危。”这是张居正的声音。他一边恭敬地说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左右的几位侍卫。
很快独孤行的声音响了起来,比刚才平缓多了,“张爱卿也是一片好心,这个情朕领了。”话锋一转他又道:“朕一直在正阳宫里,没见过什么刺客,爱卿还是去别处找找吧。”若是往日他一定会把人叫进来询问一番,可今日他却不想任何人进来打扰他。
张居正却道:“皇上,臣不放心,您就让臣进来看一眼吧。”
独孤行这个彻底地怒了,大声喝道:“滚!”
可是外头的人却没有滚,反倒商量起来,张居正满脸担忧地说:“皇上今日和往常很不一样,张侍卫,你看这?可真是让人担心呀。”
张敬也是个聪明的人,心下一动,道:“大人的意思是说——皇上被人劫持了?现在说的话都是迫不得已的?”
张居正的神情郑重起来,略一思索道:“有这个可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还是进去看看吧,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老夫一力承担。”他那幅大义凛然的样子赢得了在场众人的钦佩。“皇上,臣等进来了。”他扬高了声音道。
“怎么?朕的话你没听到吗?朕告诉你,这里没有刺客,都给朕滚!”独孤行怒喝,“张居正,你好大的胆子,要硬闯是吧?”听听脚步声,已经在门外了,独孤行的嘴角浮上一抹讽刺。
“请恕臣逾越了,事关皇上圣体安危,臣不得不抗旨了。”张居正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重重的殿门,几个人闯了进来。
“张大人可有找到刺客?”独孤行看着张居正自冲进来目光就在室内游走,不由出言讽刺,“张居正,朕看你是想造反吧!”独孤行平静地说,脸上还带了一抹笑,眼睛深邃无波,直透人心。
张居正暗道不好,皇上好似专门等着他往里冲呢,“皇上恕罪,臣只是担心您的安危。”他的心头浮上一抹不安,但看到室内只有皇上和一个老太监,便又放下心来,微转头瞥了一下,只听得几声惨叫,跟进来的侍卫有三个倒地身亡,剩下的人包括那个张敬拎着剑站在张居正的身后。
独孤行震惊,猛地后退,指着张居正,“你,你——”许是太过吃惊,他说不出话来,秦公公悄然挡在了他的身侧。
张居正很轻蔑地瞥了一眼秦公公,压根就没把这个老掉牙的太监放在眼里,他捋着胡须微笑着,“皇上,臣也不想这样,是您逼得。若不是您紧追不放,老夫也不会这么早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