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飘摇遂前世
山雨拂尘颂来生
梦中仍有鸟语声,他仿佛又回到了邻山的日子,捕蛇猎兔,习拳背诗。
这段日子是孤独的,是刻骨的,也是熬人的。但是梦中似乎不仅有他一人。
本来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阴暗,黄沙飞舞,黑衣人执刀而来。向着少年便是一刀斩来。
“劫风!”玉昭忽然拔出长剑而下,却全无当时气势,反而黑衣人执刀而拦,从而斩向他的头颅。
“啊!”
……
少年忽然惊醒,全身冷汗。
眼前仍是那个青山剑庐,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转身之后竟看到莫晋鹏坐在他对面。
“师父!”玉昭忽然老老实实坐起低头。
“一月未见,倒是跟个野人一般无二。”莫晋鹏伸出双指在玉昭头上划过。之后便见少年一头乱发哗哗落下,只剩一头短发露着。
“这样倒是顺眼些。”莫晋鹏点点头。
“师父何时回来的?”玉昭挠挠头,这段时间确实没注意过这些事情,如今倒是师父提醒了他这一头乱麻的长发竟敢来找师父师娘,像个猴子一般无二有失礼仪了。
“不久。”莫晋鹏起身。
“师娘师姐呢?”
莫晋鹏身形微微一颤,不过并未让玉昭察觉:“她们在山下玩耍,今日仅你我二人。”
“噢……”玉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何为八卦?”莫晋鹏忽然提问。
少年一愣,随后拱手:“无极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礼》中称为八卦经,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不错,看来当时望舒倒是说对了,你确实都记着。”莫晋鹏点点头。
“不不不,徒儿当时未认真听师父讲学却是不对。”少年低头。忽然想起师父当时那张冷漠的脸。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愧疚。
“那我再问你。”莫晋鹏不在意玉昭的认错反而继续提问:“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少年继续拱手作答。
“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若脉静者为不传……”
“颇欲吐,若躁烦,脉数急者,为传也。”少年继续抢答又说:“若欲作再传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
“那何为剑道?”莫晋鹏继续开口。
“剑……呃。”少年才要抢答,竟一时语塞。他根本没学过,所谓内心剑道不过渺渺然罢了。
“没事,你只管讲。”莫晋鹏摆摆手。
“这……”少年心里稍加思索:“徒儿不知。不过大致容其天地,可观日月。”
莫晋鹏竟然少见地笑着摇头道:“囫囵吞枣也。”
“那师父,敢问何为剑道?”玉昭低头。
莫晋鹏用手指戳了下少年额头,便转身走出门外:“随我来。”
……
少年跟着师父走出门时望去,已然申时。自己这回来青山随意一躺竟已到了此时?
“不用。”
此时仍落着微雨,少年正要去取伞的手被在前的莫晋鹏低声拦住。
“是。”玉昭收回手,继续跟着师父前行。
“让为师看看你脚力如何?”莫晋鹏说完身形一收,踏步间俨然飞入雨中,仿若仙人一般脚下生风,扶摇而上。
玉昭一愣,随后凝神而上,内息微动摧于双腿,这一蹬瞬间踏破了竹台口的岩石,跟上了莫晋鹏。
“好。”莫晋鹏收回向后的目光,随后身形轻飘飘地宛如清风,脚步虚踏竹节,青竹微微一颤时,莫晋鹏已然飞向远处。
少年在后微微一惊,果然师父修为深不可测,先前以内力摧入指尖,隔空轻划便割去他的乱发,而如今这脚步虚点竟能跃出几丈。
往前他根本没想到师父内功竟有如此造诣,若非自己也算半个入门之人,也绝不能如此震惊。
而就算如今学了拳法和气息筋脉运作之理,也全然看不懂师父的境界几何?
“果然要学的还很多……”玉昭并不能如莫晋鹏一般脚步虚点扶摇而前,只能凝气一纵而前,随后在空中收气再注入脚步重踏竹节而前。且不说这每一次跳跃不如莫晋鹏般身如清风,就谈每一步踏上的力度都是不可比的。
他的每一步,必然有岩石崩裂和青竹断裂。
他知道自己这根本算不上轻功,就拿水性来讲,别人那叫游泳,他顶多算个狗刨。
不过总能跟上师父身后,倒也算好,如果这练了一个月回来第一课就被师父一下子甩到看不见人,那他张玉昭倒不如自刎谢罪算了。还学什么武?
何况,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过师父那一个“好”字了。
……
恍恍惚惚间,他们已经沿着青山山腰周旋了半圈了。
忽地,莫晋鹏身形一遍,逐渐下降,随后落地。
玉昭猛地一脚踏空,竟是狼狈地摔在了莫晋鹏身旁。
“内功修行尚可,不过有些急躁。”莫晋鹏没有管摔了个狗啃的玉昭淡淡说:“练功不必太急,否则可会走火入魔的。”
“是……师父……”少年嘴里塞满了潮湿的泥土起身哇哇吐了出来。
“不过尚可,虽为师来时有放慢速度,不过一月竟有如此力道却也非常人可比。”莫晋鹏不再管他,缓缓向前走。
这竹间林道竟之前就被开辟过……不过用的工具,确实脚步,剑光,以及鲜血……
玉昭本来还在庆幸师父夸了自己,不过一下子就被眼前景象给弄懵了。
莫晋鹏停下了脚步,他的前方,立着一个墓碑。
碑上插着一柄断剑。
上面俨然写着四字:“重剑身死。”
“跪下。”莫晋鹏语气忽然严肃,仿佛回到了之前的莫晋鹏一般,谁都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训斥少年。
少年听师父话,啪地一声便跪在墓前。
“磕头。”莫晋鹏又缓缓道。
少年啪啪啪就接着三个响头磕在泥土上。
“你一定好奇此人是谁,与你有何关联吧。”莫晋鹏看着墓问。
“是。”少年心想此人不会是自己亲生父母吧……如果是这样,师父应当很早便应带自己来祭拜。
“此人与你无任何关系,甚至此人都未见过你。”莫晋鹏打断了他的遐想。
“此人却因你而死……”莫晋鹏继续道:“准确来说,是为了你所学那部功法所死。两者皆有。”
“为何?”少年一惊,仍保持着跪姿,然后从望向师父的眼神逐渐放到了眼前这个叫做“重剑”之人的墓碑。
“此人死时正是明历三百二十年。”莫晋鹏从墓碑的视线逐渐转向下着微雨的天空:“正是我收留你的日子。此人死前抱着一裹空的襁褓。”
“那我又是从何而来??”少年环视周围,他能看到这段林道间有着剑痕和脚步所踏所致的青竹断裂,而如今虽然时光荏苒,却仍有些痕迹。
“江湖曾有关于‘暗界’的传说,此组织中人嗜血好杀,为了钱财和利益可以做到任何事。而当时襁褓里除了你……还有你所练的功法。”莫晋鹏缓缓道。
“那衙门不管吗?”少年皱眉,他总有感觉他的人生以及无字书都与这“暗界”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衙门可管不了……”莫晋鹏说道:“暗界中人都是武林里高手中的高手,而此人也是暗界一员,一生唯有一柄大剑在身,故名为重剑。”
“师父认识他?”少年一愣。
“不算认识吧……”莫晋鹏摇了摇头:“说回正事,你从何而来我不知,我是在青山山脚捡到的你,但我能断定,此人一定是为了保护你或者是藏在你襁褓里的书籍而故意设下的‘饵’。”
“师傅的意思是!”少年恍然大悟:“重剑前辈之死是因为抱着空襁褓而被人所追杀致死?!”
若真是如此,那他又是何人?无字书又是什么?偌大天下,竟有人会因此追杀人也就罢了,竟然被追杀之人知道会死仍为他亦或是无字书的安全,而选择了抱着空的襁褓来作为这必死之局里的诱饵?
整件事细思极恐,少年反复思考竟不得其果。
“当时襁褓里,有你,有此书,以及……”莫晋鹏从衣袍内取出一枚玉佩交给了玉昭。
玉佩通体清澈,尽管玉昭对玉石并未有所研究,不过他能感觉到,这种玉石绝不是凡物。
透过光线看,正面而下,俨然是一个有些变形的“张”字。而背面透过光确是有些变形的“玉昭”二字。此三字虽有些变形,细看才看得出,不过它却并不是人工刻上……
“这是……天然而至的三字?”少年得出了令人震惊的答案,世人都崇尚玉石上刻字,而哪儿有天然玉石上便有人名的?
“所以为师再笨也知其中二分。”莫晋鹏叹口气:“其一,你并非单纯被父母抛弃之人,而是不得不抛弃;其二,你或者此书都是世间不可存之物。”
“那师父又何必收留我?”少年握着玉佩放在胸前,他其实不用问,既然师父师娘收留了他,必然也如重剑一般,将生死已然置之度外。
“为师承认,收留你时却有私心。”莫晋鹏缓缓道来:“其一我想等你父母来报恩,起码你父母不是一般人;其二,那本无字书……”
“为师确想练,不过却是不敢。”
“为何?既然被人如此追杀,起码有一半可能性是因为此书!那此书一定非凡绝伦?”玉昭并未在意师父所说的第一点,既然言止于此,好歹师傅师娘也将他养育了十四载。
“不错,确实非凡绝伦,否则也不至于此……”莫晋鹏闭上双眼有些黯然,随后道:“但此书,为师确实看不到任何文字。”
玉昭皱了皱眉头,自从斩杀黑衣人后,便能够看到第三页完整内容。但除去第三页,前两页的短短字迹确实是能够所见的。为何师父会说看不到?
“看你疑惑,想必已然能够观其内容。”莫晋鹏察觉到了张玉昭的神情微微一笑:“是福是祸,都已经天意所致。”
“天意?……”
“你涉事少,天下之大不知所事又何其之多。”莫晋鹏摇摇头:“世间有一论,其名天相。有人玄之又玄可观星象定人一生,不可谓荒诞,但也绝不可谓道理。”
“而同一天同一时所生之物,或可有其灵性相生。世人常言剑有灵性,山有灵性,有人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也是归于此理,天地万物何其玄宗,人生从何来去往何处,此时此人是否与他时他人具有因果之系?”
“师父的意思是,此书与我本就有渊源?”张玉昭本就震惊的内心再次平息不已。这已经是完全不可解释清楚的事情了。他是何人,无字书又是何物?如今倒是由某种玄学连接在了一起。牢牢相栓。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些你日后慢慢去探索罢了。”莫晋鹏转身:“走了。”
莫晋鹏缓缓行步间,玉昭把心中谜团放下,再次对着重剑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跟上莫晋鹏。
“好。”这是莫晋鹏第二次说“好”了。
……
回去一路两人不再交谈,莫晋鹏知道张玉昭有很多事情得自己消化消化。
微雨打在脸上竟然有些刺痛,莫晋鹏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仔细观过这青山竹林了,自己之前不过就是因青山清净远离俗世而来,如今把心里藏着十余载的红尘俗世脱口而出,倒也让他重新回到了当初的心境。
“听风,青竹不动;
观雨,烟雨朦胧;
傲立,大江东去;
啸天,风雪正浓……”
莫晋鹏嘴里轻念着那段语句,轻到才说出来,就随着风儿流去,被雨水轻轻拍打,碎裂地飘摇于一地,静静地落进泥土里……或许沧海桑田,或许天荒地老,它会变成新的青竹吧——然后屹立不倒,扶摇直上。
不过……这都和他莫晋鹏没什么关系了吧。
想到这里,莫晋鹏沧桑的脸庞泛起了微微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