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
春寒刚过,天空阴沉沉的还飘洒着细小的雨丝,空气中的湿气笼在半空中,模糊了视线。
由远及近从空气中传来属于汽车躁动的声音。
一辆通身漆黑认不出牌子的轿车在公路边停下,车门缓缓打开,下来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气质矜贵。
他有着一双仿佛能摄人心神的蓝灰色眼眸,柔顺的发丝乖巧地贴在额头上,眼角微微上挑,五官精致,似承载了造物主对美好事物一切的偏爱般不可思议,淡淡的樱色晕染着薄唇,棱角分明却不过分张扬,像清晨隐在云雾中的山峦,隽秀而不失力度。不过它的主人此刻薄唇紧闭,面无表情,眼眸中如死水般无波无澜。
少年止步抬头望向山中的观景亭,红墙绿瓦的建筑隐在山林之间,雨水打落在其上,顺着飞翘的檐角滑落,如同挂帘般垂下,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在琉璃瓦上,又被风吹散,一幅人间盛景的模样。
这是封霖第二次来到与君山,第一次还是和老头子一起来的,只记得那时天气晴朗,阳光倾斜而下,还有些飞鸟暂居枝头,那个爱笑的老头捋着胡子满意地眯起眼睛道:“不错不错,有山有水有树,还安静,最适合种菜了。”
封霖收回视线,嘲讽一笑,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没有归宿。
如今,菜没长好,倒是把自己种这了。
顾言从小同他一起长大,封霖一个微弱的眼神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当下便有些担心的说道:“少爷,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想到......”
“没事。”封霖打断他,微微侧头,朝一旁打伞的顾言淡淡吩咐道:“不用跟着,一个小时之后我没下来,留辆车,你和顾叔先回去。”寡淡的语气让人根本猜不到他的心情。
闻言,顾言不再试图劝说了,弯腰犹豫道:“少爷......那伞...?”
“不用了。”
心思挣扎几番,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顾言只好垂丧道:“好的少爷,逝者已矣,少爷不要太过伤心了,身体要紧。”末了再补充一句“夏侯家主如果看见少爷你这样,应该也是会不高兴的。”点到即止
“嗤。”似嘲讽却又不像。
封霖没再说什么,摆手抬脚走入雨中,顺着蜿蜒的阶梯步行上山。
等封霖背影完全被雨雾遮挡直至看不真切,顾言才郁郁转身返回,活像个被抛弃的大狼狗。
早些年夏侯老爷与少爷投缘,处处维护当时还幼小的少爷,少爷所感受的来自长辈的温情都来源自这个和蔼的老人,本以为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少爷有能力让他颐养天年,没想到这次离开,回来却是这副光景。
命啊,有时轻的离开时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悲伤。
驾驶位的顾管家看见只有他儿子一个人回来了,不由得询问道:“少爷一个人上去了?”
“嗯。”顾言从鼻腔里发出委委屈屈的声音“少爷说一个小时后他还没下来,就让我们先回去。”
听到这话顾管家沉默的打开车门下车,将另一辆由顾言开来的车的车钥匙放在了驾驶座椅上,然后返回发动了车子,离开。
看着顾管家一系列动作的顾言没有任何的异议。
长久与封霖一起的他们明白,依封霖的性子,这就是不需要他们等的意思了。
顾言看向窗外缠绵不绝的雨幕,难得有了一些悲怆压抑心中。
滴滴答答的雨声萦绕在周围,雨水打在他的发丝上,肩膀上,贴上了他白皙的面颊,从额头一路划过挺直的鼻梁,嘴唇,最后从下巴滑落,溅碎在青石砖上。思绪也随着纷纷扰扰的铺散而开。
封霖沉默地迈出一步又一步,与君山不高,阶梯再多最终还是登上了凉亭,凉亭三面围林,青翠欲滴的竹子被雨打的窸窸窣窣。生机勃勃。
位于中间的玄石墓碑为这片盎然生机中添上了一份孤寂。封霖抬手抚了抚墓碑,语调清淡“倒是选了个安逸的地方”
仔细把被风刮倒的香火整齐摆放好,滚落到一边的苹果也码放整齐,然后抬头细细看向墓碑,目光触及刻字的时候稍微顿了顿,那上面用小楷清楚地刻着,“爱子--夏侯存谦”
移开目光他看着墓碑中的照片道:“我让以淮小姨偷偷带他去南城了。”
一阵风刮来,刚点上的蜡烛又灭了,封霖顿了顿,用火柴重新把蜡烛点上,轻声道:“他喊我哥哥,我没你那么狠心。”
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行动找一个理由,继又补充道:“万事都有规则在,因果都是要了结的”
说完默默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
四下俱静,说不清的气氛不断蔓延着。
蹲久了腿脚似乎有点发麻,封霖靠着墓碑坐下,抬头看着雨水如水帘一般落下,天空阴沉沉的泻不出一丝天光,无端引人烦闷。
夏侯家族是一个典型的军政世家,夏侯老爷子那辈三个儿子都去从军了,战争无情,刀剑无眼,最后剩下的,也就一个老爷子了,好在两家都有留后,老大家儿子也算争气,靠着夏侯老爷子三兄弟大大小小的军勋硬是在政界闯了个不小的名堂。
夏侯老爷子念在两个哥哥为国捐躯的情谊上,只要小辈不糟践他们父辈的血泪都不会太过约束他们,权利,金钱都尽量满足,而本该是他一言堂的夏侯家也因为过度放权,权利越发分散,形势越发诡谲。
封霖看着墓碑正中微笑的老人,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也真实了许多。
“再陪陪我吧...”
雨声小了些,也有些鸟匆匆掠过。
“这次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过来了。”
封霖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凉风吹过,带来细微的雨丝,也将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不急不缓,一如既往地走着,正如没有任何事物能影响到的频率,兢兢业业地,一直走着。
呼呼----
一双布满划痕的手不停的在灌木叶上攀爬着,鞋子也早已经粘满了被雨水打湿后的山土,小脸上也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裸露在外,而那双眼睛却异常吸引人的视线,藏蓝的瞳孔周围却有着一圈祖母绿宝石般的圆环围绕,此时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急切,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从脸颊边滑过。
哥哥,呜呜。
眼见前面光源越发明亮,小孩体力却告急了,腿上似乎有千斤重般再也抬不起来,小孩努力用手揪着灌木的根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爬出了这片林子,眼前却是一个近五米的草坡,接下来是绵延的山路和阶梯,人迹罕至。
望着眼前的草坡,小孩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姿势,想要借助两边的植物安稳滑下去,却不料被草勾住了鞋子直接滚了下去。
“啊!”
鞋子上的泥土也在这时尽数被刮落,小孩趴在路边再没了力气起来,小孩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满是伤口的手,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模糊了视线“哥哥,痛........”
小孩哭了一阵后再抵不住疲惫的睡意,软软的瘫睡下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是世间难得的祥和。
已经收拾好心情的封霖在下山时已经没了上山时那些的雾气蔼蔼,远远便看见路边的一块沾满泥土的蓝色布料,像是用来擦轮胎的抹布。
“嗯?谁把垃圾丢在这里?”封霖眉头皱紧。
与君山偏僻,常人根本不往这边走,除非一些打野者,但是这里早就被自己买了下来送给夏侯隐养老,现在他又葬在与君山,理应除了自己没人来才对。
难道是夏侯家小辈来了?来这假惺惺做戏吗?
思索间封霖已经走到那蓝色布料处,顺手一拎。
封霖顿住“。。。”好重的抹布
随手一翻,竟然是个小孩!摸摸手腕,冷的惊人,脸色也发白,看身形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封霖抬头朝两边山脊看去,左边有明显物体滚落下来的痕迹,想来这小孩就是从这里滚下来摔晕的,是人为还是她主动的?离家出走还是逃跑?
但显然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小孩怎么出现在这里,而是这小孩要怎么办,等她的家人过来?万一等不来呢?
没纠结多久,封霖嫌弃的把小孩抱起来,脱掉外层滚满泥土的衣服,将自己的外套给她裹上,沿着山路找到山下的车,打开后座的门,手顿了顿,又把门关上,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将人小心用安全带锁好后暗暗点头。
还是放眼皮子地下比较好,万一滚下去又摔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封霖转头看座位上的小小一团,看上去倒像受了不少苦的。
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