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安到了门口没有进去，转身上了六层的楼梯顶上，六层没有专门的住户通道，都是在五层设一个内部的楼梯，所以这里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平台。他走到最上边一层台阶坐下，把头埋进胳膊里。
奶奶在家一直等到七点多，徐成打过电话来，听说周祈安还没回来，挂了电话就往这边赶。
周祈安靠在楼梯旁边的扶手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外边天都黑透了，赶紧站起来回家。
奶奶一开门见是他，气得捶了他两拳，说：“你去哪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周祈安低着头没说话，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奶奶吓了一跳，赶快问：“小年啊，怎么了？快进来！”
周祈安坐到沙发上，奶奶在一边着急地看着他，他抽了下鼻子，说：“奶奶，我饿了。”
奶奶连着“哦”了两声，说：“好好，我去给你把饭热一热。”她把晚上熥过一遍的饺子又热上，之前做好了饭等他回来，结果等来等去不见个人，奶奶也没有心思吃，只看着文思甜吃了一些。
“来，热了点饺子，吃吧。”奶奶端过来，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周祈安抹了把脸，端起来就往嘴里揣，边吃边往碗里嘀嗒，奶奶从桌上抽了两张纸，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轻轻的说：“慢点儿。”
吃完了，他说要上去睡觉，奶奶不放心，安排好文思甜之后就在客厅里等着徐成回来。
周祈安到了楼上，直接去了周韬屋里，手机已经充满了电，他直接就开了机。等待的过程中，他拿过来自己的手机，好多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徐成的，有两个是奶奶的。周祈安给徐成发了一条消息：“我没事。”
徐成怕自己路上接不到电话，一直是攥着手机骑车的，他感受到手机震动了一下，马上停下来看了看，骂了句“混蛋玩意儿”，然后继续往家赶。
周祈安翻着周韬的手机，他不相信周韬会一点原因都没有就喝那么多酒，虽然他平时爱喝点，但自从来了这儿就再没像在家那两年一样没命地喝过了。
果然在短信里，周祈安看到一条打开过的信息，是一个备注为“王”的人发过来的：“陈金泉提交了精神障碍的证明材料，月底就要提前释放了。”时间正好是周韬出事的当天。
徐成到的时候，奶奶正在沙发上瞌睡，听到门响赶紧小碎步过去给他开了门，徐成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儿？”
奶奶摇摇头，说：“刚上去没多久，一直在哭，也没说怎么了。”
徐成脱了外套，说：“我上去看看，您先回屋吧。”
奶奶摸着他胳膊，毛衣都是凉的，怪心疼，说：“大晚上骑车也不知道穿厚点，一身寒气，奶奶给你煮碗面喝了再去吧，他反正也回来了，不着急。”
徐成说：“我吃过了奶奶，没事儿，屋里暖和，一会儿就不冷了。我上去了哈，您回去歇着吧。”
奶奶看着他上去，眼里藏不住的牵挂，朝楼梯口又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供佛的小屋。
徐成到了楼上，轻轻推开他房间的门，发现灯关着，叫了两声没人应，他回手开了灯。屋里床铺好好的，浴室也没人，徐成出来后试着推了推周韬的房门，门是开着的，灯也亮着。
门刚一推开，徐成就看见那个柜子开着，地上摆着一堆东西，床尾还放着一只小熊玩偶。
再进去往里一看，周祈安坐在周韬的床上，抱着膝盖，手里攥着一个手机。
徐成叫了一声“周年”，朝他面前走过去，周祈安抬起眼睛看着他，眼里全是红血丝，嘴唇颤抖着，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就在徐成快要坐下的时候，周祈安突然沙哑着咆哮了一句：“我操他全家！”他一拳打在床面上，身子跟着床颤了几颤，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开。
徐成被周祈安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地抱住了他，他慢慢拍着周祈安的后背，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激动。周祈安还在不停地说着那句话，但好像因为刚才那一吼伤到了嗓子，现在声音几乎失真，没一会儿徐成就感到肩膀上一片温热。
过了一会儿，等周祈安冷静了下来，徐成慢慢松开他，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奶奶一直担心你，我去看看她。”
徐成关好门一回头，发现奶奶在楼梯口站着往上看，他笑了笑赶紧下去，奶奶问：“我刚听见他喊还是你喊？”
“他喊的，喊出来就好了，放心吧奶奶，”徐成扶着奶奶去她屋里，边走边说：“我看他把韬叔那柜子打开了，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事受刺激了，出不了大事儿。”
奶奶点点头，徐成问：“您吃药了么？”
奶奶说：“吃了，怎么敢给你们添麻烦，都记得呢。”
给奶奶关了房门，徐成倒了两杯温水拿到楼上，发现周祈安回自己房间了。看着他把水都喝了，徐成把灯关掉，只留了个床头灯，然后去冲了个热水澡。
都收拾完就快十点了，徐成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刚关掉灯准备睡觉，周祈安突然说了句：“我以后再也不会不接电话了。”
黑暗中徐成嘴角弯了弯。
长大的方式有很多种，但都要经历一些事情，成长过程中有时候任性，有时候身不由己，周祈安庆幸，即使任性如他，也还有徐成和奶奶真心守护着。这一觉很长，却意外地香甜。
早上起来，徐成没叫他，周祈安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多。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腊八节，徐成陪奶奶去超市买东西了，文思甜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周祈安迷迷瞪瞪地下来，看见文思甜自己在客厅里，就问她：“甜甜，姥姥呢？”
文思甜说：“去超市买蒜和大米了。”
周祈安“哦”了一声，又问：“大成哥哥呢？走了么？”
文思甜说：“大成哥哥怕姥姥拿不动，跟着去了，”她把遥控器递周祈安手里，“哥哥，我想看那天你给我找的那个。”
周祈安说：“哪个？”
他俩正说着，奶奶和徐成回来了，周祈安想起昨晚的事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借着给文思甜调台的事儿没回头。
徐成老远瞧着，他们俩头对头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便问：“哟，俩人进展这么快么？”
奶奶说：“说得跟处对象似的。”
徐成像被提醒了一下，说：“对啊，也不是不可以哈？”
奶奶拍了他一下，笑着说：“对什么对，去去去，做饭去！”
徐成又煞有介事地摇摇头，说：“还是算了吧，差太多。”
进了厨房，徐成忙活着做午饭，奶奶在一旁剥蒜，准备过腊八节。
饭做好了，摆在桌上要动筷子了，奶奶却端着茶水贡品默默地进了小屋。徐成楞楞地看着，被奶奶弄得一头雾水，他手指了指小屋的方向，问周祈安：“干嘛去了这是？”
周祈安习以为常地说：“信佛了，奶奶不让问，说不该说的话别说，佛祖都能听见。习惯了就好。”
徐成叹了口气，说：“把奶奶吓得都信佛了，以后你可消停点吧。”
周祈安白了他一眼，自知理亏，也没敢顶撞回去，只淡淡说了句：“下午我想去看看我爸。”
徐成头也没抬就说：“我下午要回去，去不了。”
周祈安猛地回头看他：“这么快？待两天不行么？”
徐成扭头看着他：“我家里边还有一对老头儿老太太呢，光陪你啊？让甜甜和你去，就当散散心了。”
“不行，那儿阴气太重，甜甜挡不住。再说了，你见过去墓地散步的么？亏你想得出来。”周祈安说完看了文思甜一眼，文思甜好像感受到了他欲说还休的热切，淡定地说了句：“我不去。”
徐成笑了笑，说：“看见没，注孤行。”
等奶奶回来，大家吃着饭，周祈安问徐成：“你吃了饭就走么？”
徐成点点头：“一会儿去大超市给家里带点年货，也省得他们再去买了。”
奶奶说：“在超市买多贵啊，买这么早也放不住，家里边不是有集市么，年底下赶个集一次性买全了多好。”
徐成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年底集上更贵，还不如超市呢，超市还打折促销。”
奶奶说：“行，那就早点吧，这时候人多，得打着一个小时的谱儿。”
徐成吃了饭没待多久，就骑车走了。周祈安上楼睡午觉，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想去看看周韬，但一个人去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还以为徐成会多待几天，可忘了他也有家人要陪。他在这儿瞎琢磨着，突然发现徐成每年过年都是回爷爷奶奶家，还从没见过他跟父母待着过年。
“有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多待一待，天天往我家跑，唉！还是多跑一跑吧，我自己太无聊了。”
他一个人躺着躺着，想着想着，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浑浑噩噩地一直睡到四点多。徐成不在，奶奶也不叫他，这么算下来，他就中午晚上吃个饭的时间是醒着的。
又躺了会儿，迷迷瞪瞪地好像还睡着了几次，等人真从床上爬起来就四点半多了。他洗了把脸，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昨天哭得眼睛还有些肿，再一想到全程被徐成看在眼里，“丢人现眼。”
收拾好了下楼，刚关上门就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他凝神一听，是李辉，周祈安赶紧下楼去，跟李辉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奶奶说：“奶奶，辉叔来了您怎么也不叫我？”
奶奶说：“你叔刚来，我正打算说会儿话去叫你呢。快，换上鞋，跟叔去看看你爸爸去。”
周祈安一愣，问李辉：“辉叔您也去？”
李辉说：“这不快过年了么，趁小年去看看他，就不记挂着了。”
周祈安正愁自己不知道该咋办呢，一听这话，赶紧说：“哦好，那什么，叔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他“噔噔噔”两三步跨到了楼上，去衣橱里拿出来一件黑色卫衣，这是去年生日时周韬给他买的世界杯纪念版的限量款，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花了不少钱，而且周韬说很帅。他打算穿着这个去。
再下来的时候，他刚一露面，奶奶就开始大惊小怪地喊：“不能穿这个去，这衣服多薄啊，出去肯定又得感冒，上次你那药还没喝够是不是呀，非要折腾出病来才罢休！”
徐成抱着胳膊躲着奶奶打他的手，一边躲一边说：“我穿保暖了奶奶！又不是不穿外套，冻不着！”
奶奶说：“不行！这事儿没商量，你一生病了就跟个豆虫似的不动了，大成不在家谁带你去医院？脱下来穿上毛衣去！要不然今天就别出这个门。”说着就堵在门口不动了。
周祈安看奶奶来真的，又想起来徐成刚跟他说的不让他瞎折腾，只好噘着嘴去楼上换下来。
李辉在一旁看热闹，等他上去了，李辉跟奶奶说：“这衣服是他爸给他买的，可能是想穿着给他爸看看。”
奶奶一听，气势有些降下来，但还是不肯动摇，说：“穿上也看不见，要是再冻着还得受罪，可不敢再让他出点啥事了。”
李辉笑笑：“行了，您也别在那儿站着了，我看啊，这小子比之前听话多了。”
奶奶一听有人夸他孙子，立马脸色就明润了，“可不是么，孩子也真是受罪了，命不好啊，”她顿了顿又说：“他叔啊，你有空就替我劝劝小年，他心眼小，什么事儿都往心里边藏，我怕他把自己憋坏了。”
李辉点点头，说：“那是一定，祈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心疼他，能做的该做的我都会记着的，您老且放心吧！”
周祈安在楼上听着，他本来换了毛衣之后就把保暖脱了，这会儿转身又去屋里穿上了。
临出门的时候，奶奶递给他们一包点心，说是周韬平时爱吃的那种，李辉说：“我拿了挺多了，要不把我的放下，拿这些就够了，我还拿着几样下酒菜呢。”
奶奶说：“你拿酒啦？诶呀，拿酒干什么？拿酒可不行，就是喝酒出的事儿，不能让他喝！”
李辉哭笑不得，说：“婶子，这就是个仪式，人都不在了还能喝着啥呀？再说了，它也不是酒的错，意思意思的事儿，您那么较真干嘛呢？”
奶奶撅了噘嘴，说：“反正这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就拿吧，横竖他也喝不着了。”
李辉笑着说：“得嘞，”然后一拍周祈安的肩膀，“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