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林十指交叉，眼睛正不知该看哪里，偶然间瞥到徐成虎口处一道醒目的疤，下意识地问他:“这是怎么弄得，这么长一道？”
徐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徐天林指了指他的手，徐成低下头才知道他问的是这条疤，于是说:“小时候跟我爷收麦子时用镰刀割的。”
徐天林“哦”了一声，有些出神地盯着看，这样的疤，他小腿上有好几道，只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千辛万苦终于摆脱了的那些庄稼噩梦，又让下一代吃了苦头。
“田里那些活挺累的吧？”徐天林叹了口气，“本来打算多挣点钱让你过比我那时候更好的日子，没想到好日子没过上，反倒是吃了不少苦。小时候是因为爸妈实在没有时间照顾你，才把你送去了爷爷奶奶家，公司里事情太多了，我和你妈妈也是有心无力，你别怪爸妈。”
徐成本想问一句:“那现在呢？”可看到徐天林额角泛白的发根，哽在喉咙里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顿了顿，问道:“所以，你们是要离婚了吗？”
徐成知道有些话作为父母的他们说不出口，干脆自己来说，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徐天林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陈倩一直低着的头也终于抬了起来。
“你们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至于抚养权，我选择爸爸这边，但如果我是个累赘的话，你们也可以再送我回爷爷奶奶家，或者我自己辍学打工。”
徐天林愣了下，又赶紧摆摆手说:“不累赘不累赘，不累赘，怎么会累赘呢。”
他回头看了下陈倩，陈倩眼睛紧紧盯着徐成，一脸的不解和失望。
徐天林跟徐成说:“那个，成成，是这样的，你妈妈她希望要你的抚养权，所以，你和妈妈再谈谈，我先回屋里。”
徐成站起来，看着陈倩说:“不用了，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这段时间我有事，晚上不回来住了，先走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陈倩叫着他一直追到玄关，堵在门口问他:“成成，你是在怪妈妈么？”
徐成一边换鞋一边说:“您做什么了，我干嘛怪您？”
陈倩又问:“那为什么不要妈妈？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徐成看着她，多年的操劳和风雨在脸上留下的痕迹，用再厚的妆都盖不住，一块块浮起的脂粉反倒将那份对岁月的恐惧彰显得更加彻底。
他抬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轻声地说:“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们选择事业，选择离婚，并不是不爱我，我知道，同样的，我选择我爸，并不是因为怪你或者记恨你。以我的成绩，以后出国留学不是没有可能，我需要的是钱，是自由，而你需要的除了钱，还有陪伴，我给不了你，所以不能耽误你，你还年轻，没有我拖累，还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陈倩哭着摇头，拉着他的手说:“什么幸福，妈妈不要，妈妈只要你，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你留学妈妈也可以送你去的，你不用陪我，你想去哪儿都行……”
徐成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妈，我只是在我爸这边生活，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再说了，平时我们也不经常见面啊，一个抚养权的称号而已，你这是何必呢？”
陈倩头埋在徐成的手背上，一直摇头哭着不说话，徐成把她扶起来，带到一边，跟她说:“我今天真的还有事儿，得先走了。”然后他拿起钥匙，不顾陈倩的哭叫，拉开门就出去了。
陈倩蹲在地上，哭了很久，徐天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吵吵闹闹，本来以为他和陈倩之间只剩下仇恨和怨怼，现在终于要离婚了，却没有了当初的决绝，反而越来越迟疑畏缩。
他一时分不清离婚是冲动还是忍无可忍的结果，或许像一句古语说的那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段感情结束的时候，也会泛起无尽的柔情。
可柔情归柔情，徐天林深知不可能回到过去，两个人缘分尽了，这点儿温存只能当作日后的回忆，遥想当初辛苦打拼的时候，想要的决不是现在的样子，时过境迁后，这一切与赚钱的初衷相去千里。
徐成一口气跑到楼下，被喉咙里压着的气流哽得一阵恶心，他扶着旁边的柱子干呕了几口，生理反应刺激出来两滴泪，眼角有些微微刺痛。
过了好一会儿，喉咙里才觉得舒服些，他抹了把脸，耳朵里嗡嗡地响，胸口也有点发闷，这个时间周祈安他们还没回来，自己这个状态也不想见人，于是骑上摩托，直接去了网吧。
晚上五点多，连续玩了七八个小时游戏后，徐成眼睛干涩得睁不开，这时候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他便趴着睡了一觉，一个多小时后才醒。
睁开眼睛后，他反应了足足十几秒才想起来自己怎么在这儿，然后又一阵揪心的失落感。想换个姿势，一起身才发现胳膊已经麻透了，脸也粘在了皮质的衣服上，好不容易慢慢活动开了，一阵酸麻的感觉像灌了陈年老醋一样从胳膊上一直钻到心里，抓也不是挠也不是的难受。
他一边捏着胳膊活动着颈椎，一边打开手机想看下时间，结果时间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两个未接来电和几十条QQ消息，一眼过去清一色的戳一戳。
徐成心里一紧，顾不上看就立刻抓起衣服跑出了网吧。之前和周祈安说好的晚上回去吃饭，结果一觉睡过了头，不按时回去不说，还学周祈安玩失踪，这次又免不了奶奶一通教训了。
回来的路上风有点大，加上晚上降温，徐成又一天没吃东西，上楼的时候，总感觉头重脚轻，有些缺氧，都快站不稳了。
到了楼上，他刚敲了敲门，手还没放下门就开了，徐成被这速度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奶奶堵在门口等着骂他，结果又看到周祈安那副盼星星盼月亮的表情。
徐成那点儿气实在不够笑了，他一侧身靠在门框上，听着周祈安诉苦:“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快尬死了你知不知道？奶奶还问我怎么不跟甜甜玩，我我我，我问她她就只点点头摇摇头，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啊！你不是说回来吃晚饭么，人呢？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前两天不还教育我呢么，自己都不懂事儿了。”
等他停下来了，徐成抿着嘴看着他，问:“说完没大哥，说完了能不能给小弟煮个面，我快饿过去了。”然后扶着周祈安肩膀进了门。
周祈安问他:“你没吃饭啊，还以为你没回来是在家里吃饭了呢，不对啊，这个时间在家里怎么会没吃饭呢，你没回家啊？”他跟着徐成在客厅坐下来。
徐成躺在沙发上，垂着胳膊，有气无力地说:“这么多问题，回答哪一个啊，你不应该先给我煮面去么？”
周祈安说:“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哪会煮面，泡面还差不多，但是也不好吃，你凑合着吧。”他起身去厨房拿碗，边走边问了句:“方便面在哪儿放着呢？”
徐成指了指电视机下面的柜子，说:“那里。”
周祈安又退回来，“比我都熟，你干脆别回家了，这才是你家。”
徐成笑了笑，把头埋进抱枕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要两袋。”
周祈安泡好了面，又去厨房里拿了双筷子，“奶奶带着甜甜出去隔壁玩了，我怕她担心就跟她说你在外面吃饭，一会儿赶紧吃完了把味儿散出去。”
徐成说:“我正要问你，怎么回来也没看见奶奶，还怕奶奶骂我呢。”他闻了闻，面的香味儿已经出来了，这种时候真是吃什么都觉得香。
周祈安把料包放好，看了他一眼问:“香吧？”
徐成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它说很香。”
周祈安笑了笑:“你这是一天没吃东西吧，没回家？”
徐成坐起来，盯着碗里的面，说:“我从家里出来去网吧了，下午眯了一觉就睡过头了，所以没接到电话。”
等周祈安又闷了一会儿可算能吃了，徐成抓起筷子来就往嘴里扒，他是习惯自己做饭的人，看不上泡面这东西，所以基本上不吃，更谈不上尝得出好吃不好吃了，但这一碗是他吃过最好吃的。
徐成吃着，问他:“要不要吃一口？”周祈安嫌弃地摆摆手:“够够的了。”徐成笑着问:“你在外面是不是顿顿泡面？就这还不想学做饭呢？”
周祈安扒拉着手机:“学不来啊，也不是谁都和你徐大厨一样贤惠，我怕给奶奶把厨房点了，我爸说了，就我这种人，悄摸待着就是给厨房最大的贡献，没事添什么乱。”
徐成端起碗来喝了口汤，说:“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也不知道是谁装可怜说跟我学做饭。”
周祈安说:“我那不是为了躲甜甜么，哎，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我还得问问你呢，你得教教我啊，怎么跟这小姑娘交流啊，我以前不想说话就不说，可这个我得一直跟她待在一个屋里，总不能一直这么尬着吧，现在你在还好，要是你走了我根本应付不了。”
徐成吃完了靠在沙发背上，心满意足地摸着刚吃起来的肚子，他冲着桌子上的碗抬了抬下巴，又看了看周祈安。
周祈安白了他一眼，端起碗来进了厨房:“你打的一手好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