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他的父亲,应该对这个孩子负责到底。"杨奇兵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
杨元朝是肯定地说:"这您放心,他毕竟是我大哥的孩子。再说,我们也已经办了相关法律文书,什么时候都有效。爸,您怎么问起这个来啦?难道,您还担心以后我会对孩子不好?"
杨奇兵摆摆手:"我当然相信你。但还有一个人,你以后也得多关心和照顾。"
"您是说京平吧?"杨元朝不用猜也知道。
杨奇兵沉重地点点头:"算来他服刑已有六七年了,再有几年就该出来了。可一个空白了人生多年的人,出来以后还能干点儿啥呢?只有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形势发展得太快,各行各业都在搞改革,急需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即使他有朝一日出来了,恐怕也已不再熟悉这个社会,更不会为这个社会所容。因为,他的人生空白时间太长了,已经远离了这个社会,可以说是白丁一个、白纸一张,一切都得从头再来。可毕竟年纪不饶人啊!我活着时还好说,他可以寄生虫地依靠我,谁让我是他老子呢?可一旦没了我的依靠,他就只有靠你了,情况在那儿明摆着,你妈也老了,身子又不方便,看来你将是他今后惟一的依靠。"
杨元朝理解父亲,即使是戎马一生、位高权重的杨奇兵,需要操心的大事多,工作繁忙,日理万机,但也难免有儿女私情和值得牵挂的遗憾。
"这个您放心,我一定尽到做兄长的义务,起码他饿不着。"当儿子的郑重答复父亲。
杨奇兵放心了,转而说:"咱们回病房吧,天也开始转阴了。"
杨元朝有一种不祥之感,不明白父亲眼下好端端的,为何要郑重其事地跟儿子提这些,别是老人家提前在跟自己遗嘱吧?于是,赶紧说:"爸,我看您想得过于严重了,手术应该没问题。"
杨奇兵仰头呵呵一笑:"凡事总得未雨绸缪,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到,不是坏事,这是我一辈子的经验,错不了。"
杨元朝不敢再接茬儿说下去。
鉴于父亲要做的手术不小,杨元朝马上通知英子赶紧回京候着,一旦发生不测,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几天后,杨奇兵被推进手术室,一早准8点进去,直到中午12点过了,才被一架滚轮床推出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杨元朝夫妇和青海等人连忙上前探视,见杨奇兵煞白着脸,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缓。
负责主刀的高大夫按惯例向家属通报了手术的情况,显得信心十足:"放心,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你们跟着一起去病房吧,我还得赶紧向军委领导去汇报。"说罢,匆匆走了。
英子原本就是本院的大夫,而刘小丫仍是现职,因此俩妇道人家自然比其他大老爷们儿懂行,也沉得住气,见杨元朝和青海等人均是一副不轻松的样子,连忙安慰他们没事的,看起来很正常,哪个做大手术出来的患者,脸色都一样不好看,毕竟是开胸破腹放了元气嘛。
随后,懂事的英子又赶紧把一直在家里提心吊胆,等着手术结果的婆婆赵文刚推来,同时也让过继到名下的儿子悦悦一块来,大家伙一齐等着杨奇兵苏醒。
回到病房不久,杨奇兵悠悠醒来,第一眼便看见紧靠着床边,坐在轮椅上的老伴儿,不禁艰难地乐了,吃力地冲她点点头,算是告诉她一切顺利,因为此时还不能说话,害怕伤口缝合处会崩线。
已经上小学的悦悦似懂非懂,上去拉住爷爷的手使劲摇,疼得杨奇兵直咧嘴倒吸凉气,可脸上却是一副欣慰和慈祥的笑容。
英子懂事地走上去,亲昵地把脸靠在公公脸颊上,低声说着什么,想必总是关心和安慰之类的温存体贴的话语。
此时,神色最紧张的要算那个叫西宁的姑娘,既不敢上前表示问候,也不敢言语一声,害怕惊扰了这个最可靠的保护伞,只是远远地站在墙角里,密切关注着一切可疑情况的变化。
杨元朝高兴地说:"爸,您肯定洪福齐天,还得升官儿,说不定,再升,就得升到军委去了。"
旁边,一个正忙乎测量血压的小护士,笑眯眯地冲杨元朝示意,不要在此大声喧哗,免得惊扰病人。
"没事儿,我爸是打了多少年仗过来的人,枪炮和飞机扔下的炸弹声都不怕,这点儿动静算什么?整个小儿科。"杨元朝由于高兴,满不在意地说。
小护士无奈地皱皱眉头,出去了。
"元朝,你说话要小声点儿,你爸需要绝对安静。"赵文刚扭头叮嘱儿子,面色很严肃。
杨元朝这才知道厉害,连忙闭嘴,不敢再言声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杨奇兵更见好了,吃力地说想要进食,把大家伙都高兴得不得了。
英子和刘小丫两人做这类事是老本行,把事先已经备好的香蕉和着牛奶搅拌均匀,喂杨奇兵吃了一些。
一会儿,院领导陪着几个大官儿模样的人鱼贯走进来,先后跟杨奇兵握手致意,并表示亲切问候,祝他早日恢复,健康长寿。
杨元朝认出,这几人均是当时的军委负责人。
随后一些杨奇兵的同僚和老战友们也在闻讯之后纷纷赶来,祝杨奇兵手术成功。
不料,老天却并不作美,三天后,眼瞅着已大见好转的杨奇兵,竟然在夜里突然爆发了哮喘,而且非常严重,喘气跟拉风箱似的,一口紧接一口,脸憋得通红发紫,情况十分危急。
当时,杨元朝本以为父亲没事了,只管等着逐渐恢复,便抽空又去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青海等人聚会。及待得着信儿,风急火燎地赶来时,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人,有进行抢救的医护人员,也有相关的领导,都在焦急而紧张地关注着事态发展。
赵文刚默默地坐在门外走廊上的轮椅里,垂着头,闭着眼,等待着抢救结果和命运的安排。西宁姑娘则躲得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惊恐不安地紧盯着这边的病房门,此时,这不幸的西北姑娘已然泪流满面,像是意识到了某种灾难和不测似的。
杨元朝只能在走廊上焦急万分地来回踱步,乞盼着老天爷发发慈悲,高抬贵手,手下留情。他在心里无数遍地祝福父亲,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把死神赶走,就像当年打仗一样,即使经常负伤挂彩,身上落下那么多的伤疤,也照样能九死一生地活回来。
然而,心愿归心愿,现实总是残酷无情的,截至天明时分,闹腾了半宿的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西宁姑娘首先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入病房,大声哭嚎起来。她知道,自己所一向仰仗的大树终于倒了,从此后不会再有人关心呵护她了,而自己所苦等之人即使有朝一日出来了也未必能履行诺言,整个前途渺茫,没有定数。
杨元朝知准是出事了,连忙快步走进病房,只见医生都主动退到后边,把病床前的地界儿让给家眷。他惊讶地看到,戎马一生的父亲已经与世长辞了,但眉心处却依然忧虑地紧紧拧蹙着,似乎心有不甘似的或是在担忧着啥未了的事宜。杨元朝并没哭,脑袋里空空荡荡,更多的是茫然,仿佛脑袋里一下子全空了,任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同时,耳朵里开始出现耳鸣,一会儿,像一辆呼啸的烽火列车一般,发出巨大的车轮转动声;一忽,又像是轮船起航,拉响了悠长而刺耳的汽笛之声......突然,他觉着胸口窝里一阵绞痛,一股灼热的激流直奔嗓子眼儿,不禁负痛地"哎呀"叫了一声,从口中喷射出一道血箭,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