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休的日子，总是格外的美好。
每次休息，章姿都是一个人背一个包，独自去看各种展览、参观博物馆，因为这些都是免费的，除了车票，几乎没什么别的花费。她总是规划好了，买好面包和水，一个人安静地欣赏着来自不同领域的过着过去或者未来的事物。
在学校的时候，她也有玩的很好的闺蜜，可是自从进了微醉，她似乎跟同伴们都格格不入。他们关注的是附近哪个餐厅的新来的厨师长的帅，哪家美甲店便宜又实惠、哪家奶茶店又在打折、网上又出现了哪些新网红，那几个明星又外遇了，香港的那个富豪又换了新情妇......章姿对餐饮界的男人们没兴趣，喜欢干干净净的天然指甲，从来不喝奶茶，也不知道明星。其实，她心里羡慕他们，至少比她要强，他们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的追求，而她却活得暮气沉沉。
现在，天气开始慢慢转凉，她决定今天去体验一下上海的都市观光巴士。
她在1号观光巴士买了车票，票价三十元，今天的预算是60元，连同车费和其他，还没有超过预算。她窃喜地登上的观光巴士，本来想坐在视野开阔的顶层，可是阳光还是有些强烈了，于是又转坐在1层靠窗的位置，带了解说耳机，安静地等待发车。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乘客上车，有各种肤色的外国游客，还有操着各地方言的国内驴友，总是，本地人花时间来坐观光巴士的人并不多，至少，章姿没听见上海口音的乘客。
车子快开的时候，上来了奶孙三人，一个看起来农村老人打扮的老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和一个还在婴儿推车里的婴儿，在门口一个男子的帮助下，祖孙三人才顺利上了车。因为车上几乎没有其他座位了了，老太太带着两个孙子坐在了她旁边。
老太太是歌热情外向的人，坐下来没几分钟就宠着章姿笑，然后问道：“姑娘，你这是一个人来上海旅游？”
“阿姨，我在这里上班，没怎们出来玩过，就出来看看！”
“嗯，出来转转也挺好的！我家儿子和儿媳也在上海上班，不过他们都太忙了，几乎没怎们出来过！”
老太太开腔后，就没完没了了。
“那你做什么工作呀？”
“阿姨，我在咖啡馆打工！”
“也挺好！我儿子和儿媳妇一路读到博士，现在两个人都在部队里，一天到晚见不着人，两个孩子也顾不上，更别说我这个老太婆了！看着人家孩子都出来玩，我孙子也想出来，所以我就打车带他们玩，孩子跟小猫小狗一样，也需要出来放放风！”
章姿看着眼前这个老太太，年纪应该超过六十了，不过身体硬朗、手教灵便，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是有魄力的。
“阿姨，您一个人带孩子出来，儿子儿媳放心吧？”
“不放心他们就自己带吧？他们也顾不上，部队的事情，就是国家的事情，我这个做妈的也不是拖后腿，我出门的时候一般都做攻略，我孙子经常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必须紧跟着我，不然他就丢了，所以孩子也听话！我愿意在甘肃老家种地，漫山遍野也没几个人，刚来上海看得密密麻麻那么多人，感觉自己快疯了，几年下来倒适应了，现在让我回老家也觉得不适应了，整个村子里没剩几个人，晚上都害怕！”老人笑着说道。
“阿姨，那您现在就一直跟着儿子儿媳生活了？”
“是呀！他们平时住在部队的房子里，也不怎么回来，我和两个孩子平时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做饭有钟点工阿姨，两个孩子都不太闹，所以也轻松呢！”
这时候章姿听到了老人的心声。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看她实在忙不开了，儿媳托人找了保姆，可是她觉得一个月几千块钱太贵了，于是找了一个便宜的做饭阿姨，每天帮着做两顿饭，平时也不来，挺好的！她就这么一个孩子，男人又早早死了，她能依靠谁？横竖不过跟着儿子儿媳转，幸好两个孩子都孝顺，只是他们太忙了。虽然她和儿子儿媳都待在上海，可是最久的一次，她三个多月才看到了一次儿媳，儿子还忙的没能来看她。如果她依然在甘肃的黄土坡上，恐怕要见一面会更难。
尽管各种不如意，但是她依然非常满足。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的骄傲，是家族的骄傲，也是全村乡党的骄傲。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这孩子很争气，从小就一直拔尖，长大还读了博士，为国家服务，还给她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博士儿媳妇。每次打电话回去，家里的亲戚都要问孩子们的情况，也要问她的情况。在她的同龄人中的世界里，她不用种地，不用烧饭，不用打扫卫生，平时就带带两个孙子，就像是跟着儿子进了一个美丽的天堂。其实，她也又自己的苦恼，一个人带着两个孙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找个人聊聊天都难！一个小区里住着的大都是年轻人，白天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又几个和她一样带孩子的老人，也都是带着孩子上各种学习班，根本没时间和她聊天。
每天孩子睡觉的间隙，她都会悄悄地在另一个房间和自己的两个姐姐在网上视频。她的两个姐姐还都住在农村，一个还经常下地，这几年日子过的比以前好了，他们种的菜据说都是卖给了广东人，日子也富裕起来了。她的几十亩地，分给了两个姐姐种着，偶尔她回家，他们会准备很多当地的胡麻油给她带着。她第一次回家，哥哥姐姐和亲戚们给她准备了胡麻油、粉条、香料和土鸡，结果带回来，出了她，竟然没人要吃。她自己也觉得那个胡麻油油烟太大了，口味好像也清淡了，一个人在上海待了五年多，竟然变化这么大。
章姿听着耳机里的各种介绍，旁边的阿姨问她：“孩子你哪里人？”
章姿笑着说：“我是江苏人！”
“哦，这里江苏人还挺多的，不过安徽和浙江人更多，我看北京路那一带做五金的都是浙江人！”
章姿尴尬地笑着说：“阿姨，那里我不熟悉！我在浦东那里，过来要做好久的地铁呢！”
“哦，浦东那一带我也去过，陆家嘴、三林、金桥、惠南，我空的时候就带着孩子游上海，我们奶奶孙子都算长见识了。”
“阿姨我给您点赞，很多老人都不敢出门呢，您一个人带着孩子到处玩，了不起！”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就我一个劳力，所以孩子都是他奶奶带着，我没在意他就长大了，现在我是在弥补儿子，不能陪伴他做的事情，我都陪着他的孩子好好做一遍，让孩子们和父母陪伴在身边一样。比起很多人，我也没其他后顾之忧，不用担心吃住，不用担心没钱花，就是一心一意带孩子。”老太太可能是需要倾诉吧，所以一路上说个不停。她又反问章姿：“你爸爸妈妈在上海吗？”
“哦，没有，他们在苏州！还在打工！我哥哥结婚又离了，身边也没孩子，所以他们自己找点事情做！”
“哦，那也挺好！离你很近！”
“嗯，是的！不过我们也就逢年过节见面，而且都是回老家的！”
“你还有个哥哥，挺好的！我两个孙子将来也能相互陪伴，不像我儿子，他小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几个孩子，就他一个孤零零的。”
巴士上人很多，大家都在看沿路的风景，只有章姿身边的阿姨是在专注地聊天。
这时候过道那边的一对母子也吸引了阿姨的注意力。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是个健谈的小家伙，一路上也是说个不停，母亲总是耐心地解释着，引导着，偶尔也会压制他，让他安静一些。
邻座的阿姨转头问男孩的母亲：“你儿子多大了？”
“七岁了！”
“这孩子性格真好，小嘴能得，啥都会说！”
男孩母亲笑着说：“他就是表达欲太强了，除了睡觉，没有停下里得时候！”
这时候男孩对旁边小弟弟感兴趣了，低头看着婴儿车问母亲：“妈妈，这个小囡囡是男生还是女生？”
“这个，你要问这位奶奶了，妈妈也不太清楚！”
男孩子看了看旁边得老太太问道：“奶奶，这个小宝宝，是男生吗？”
老人用宠溺孩子得语气笑着说：“是啊，这个小宝宝和你一样是个男生！”
男孩又指着老人的大孙子说：“我能和他玩吗？”
“可以！”
男孩的妈妈连忙说：“儿子，车子行走的时候，你们可以聊天，不能玩，太危险了！”
老人点着头觉得她说的对，就对小孩子说：“你妈妈说的对，你们可以聊聊天！”
章姿观察着老人的孙子，他腼腆地站在来人身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一句话都没说。小男孩自我介绍说：“您好，我叫王睿，来自上海浦东！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的孙子低着头，很久也不说话，老人将孙子拉到身边鼓励他说：“你告诉王睿，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那孩子才小声说道：“我叫马明浩，我从徐家汇来的！”孩子一张口，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和奶奶一样的方言口音。章姿突然觉得那孩子很可怜，肯定是因为这个在学校里被人嘲笑过。章姿用心临听这孩子的心声。在幼儿园的课堂上，因为他说不清楚春天，背同学们笑话。尽管他什么都做得挺好，可是讲不好标准得普通话让他心里难过极了。
那个叫王睿的男孩子非常健谈，他继续介绍说：“这位是我妈妈，今天她公司停电，所以她带我出来玩啦！我爸爸就在这附近的办公大楼里工作！我爷爷奶奶都退休了，平时他们接送我！你爸爸妈妈呢？”
老人的孙子看着奶奶，低着头小声说道：“他们在上班呢！”
王睿指着老人说：“这是你奶奶吗？”
马明浩点着头。王睿又追问：“那这个是你弟弟吗?”
马明浩还是点点头，不说话是他对自己最大的保护。王睿回头跟自己的母亲说：“妈妈，为什么他有弟弟，我没有？我也好想有一个自己的弟弟，那样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玩了！”
王睿的妈妈笑着说：“妈妈现在已经太老了，生不出小弟弟了！”王睿一听，撅着小嘴说：“你不是还没长出来白头发吗？怎们就老了?”
这时候，老人问王睿妈妈：“孩子，你多大了？”
王瑞母亲先是尴尬，然后还是勉强地说：“我今天三十五岁了！”
老人笑着说：“那还可以再生一个，我儿子生第二都已经三十八岁了！”
王睿妈妈笑着说：“生了没人带，他婆婆也不支持我生二胎，现在孩子可以上学了，她也要去上老年大学，还再学跳舞，没时间给我们带孩子！”
老人不解地说：“退休了还上学？学那有啥用？又不能去工作了！”
王睿母亲笑了笑，也不知道怎们回答，只是说：“大家观念不一样吧！”其实，王睿母亲是个外来媳妇，她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在职场上刚刚奋斗出来的一点成绩，如果再生一个孩子，意味着她原来奋斗下来的职位拱手让人，她又要重新起步，重新开始。她不仅要养活自己，还有年迈的父母，所以不敢怠慢。婆婆不喜欢养很多孩子，她也自得其乐，只要好好地将孩子抚养成人就好。虽然她也知道再生一个对儿子来说是好事情，可是，她不愿意因此放下自己的成果。她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为得就是寻找自己的梦想，而且她轻易不会放弃。
这些年，她靠着自己的实力，生活经营的有声有色，每年带着孩子到处玩，所以小小年纪的王睿，哪怕是见到国家元首也毫不畏惧，他的见识和表达能力，就是这么提高的。
老人看着眼前的王睿，心里其实是羡慕的。小小年纪，看起来就活泼机警，能和每一个人顺利地沟通，穿着也是非常的时尚，一看就是一线都市的孩子。她的孙子虽然也很聪明，一副也都不便宜，可是孩子身上少了一些灵气。
章姿转过头，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想起了小时候，父母离乡的时候，自己似乎也和马明浩一样，怯生生地不爱表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