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娟还是回娘家了,因为从东乡回来的张丰凯也要和文娟两口子睡在偏厦里,床挨着床,面对着面。文娟没办法,只得回娘家。
晚稻育秧的时候,王万昌有些手忙脚乱,公家的事、自己家的事天天有,没有哪一件可以推脱,可以耽误,吴家田的事只好交给成子。可他跟成子说这事说得有点迟,看到自己家的秧田出苗了才想起吴家田还没有育秧来,这才赶紧赶过来跟成子讲,成子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好在刘四二会温水泡种,不然还真耽误事了。秧还是迟了,成子来金家台商量怎么办,刘四二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你放心。你自己先把牛草坡的田插完。”
等各处的田插完了,刘四二把金家台、牛草坡的人喊了过来,割禾收谷子,两三天就把早稻收割完了。接着插田,吴家田不算贺贵芳租种的四十担谷田,也就剩下二百来担谷田。金家台所有的人加上牛草坡的几家人,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能下田的也有三十几号人,他们在刘四二的调摆下,用三天时间,赶在立秋之前,把吴家田全部插上了秧,没有耽误季节。
张丰凯从东乡回来的时候,田里的秧开始回青了。人是熊乡长派人接回来的,当天去,当天回,天黑才到家。
因为田插完了,没有什么事做,张十六一个人正在屋外的凉床上歇凉。时值所谓的“秋老虎”,上半夜依然很炎热。
张丰凯看到只剩下偏厦的房子,带着哭腔吼道:“房子呢?”
张十六歘地坐起来,指着偏厦说道:“那不是房子吗?”
张丰凯抢过张十六手上的蒲扇,用蒲扇把朝张十六打去,张十六嬉笑着左右躲避。
张丰凯问清了原因,说道:“他们也就欺负你笨,你不晓得求他们呀!”
“求了,不肯。”
“你堂客呢?”
“她也求了,也不肯。”
“你就是蠢呀!你不晓得让她多说些好话呀。不管怎样也得把房子保住呀,只要能保住房子,什么东西舍不得!”
张十六没有太明白父亲的意思,十分委屈地说道:“都是我听她的,她哪里肯听我的?”
“她人呢?”
“山上院子歇凉。”
“你这堂客,知不知道好歹呀!你也是,为什么不跟她说。”
“说什么?”
“王万昌这样对我们,不都是因为山上院子那人嘛!”
“谁?”
“李昭福。”
“和他没关系,拆房子的是姓熊的带来的人。”
张丰凯无可奈何地说道:“跟你说不清楚。”
张丰凯认为,王万昌之所以让乡公所整自己,是因为吴家田有人能买下来,而这能买下来的人就是李昭福。张丰凯这样认为也不是一丁点道理都没有,只是这道理太牵强了。可他就认定了这个,理由很简单:王万昌有熊乡长给他撑腰,张丰凯奈何不得,而李昭福回金家台没几年,没有谁给他撑腰。只要制住了李昭福,没谁敢买吴家田,吴家田迟早还是他张丰凯的。
张丰科听到张丰凯训儿子的声音,问张桃花才知道真的是张丰凯回来了,于是过张丰凯这边来打个招呼,说说话。
张丰凯对张丰科说道:“你怎么也不帮帮你蠢包侄子,看着他们把房子给拆了。”
张丰科说道:“我说了。他们也不可能听我的话呀!”
张丰凯说道:“不说我们都姓张,共着一个太太公,就算是世世代代的邻居,你也不能让他们把我的房子给拆了呀!”
张丰科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不想再跟张丰凯聊下去了,说道:“桃花在喊我,我先回去了。”
张丰凯和张丰科的对话,被从另外一边走过来,准备跟张丰凯说话的金算盘听到了。原本就犹犹豫豫的金算盘,听了张丰凯和张丰科的对话,不想自讨没趣,没再往前走,转身回家去了。金算盘还想着找谁去说说,给张丰凯几亩田种。回到家,往凉椅上一躺,不想了。
金算盘说服自己的理由很简单:事是事、情是情。虽然和张丰凯说不上有多少情谊,隔着几颗老树住着,不亲也亲了,理应帮忙。只是去年和前年让张丰科、赵怀德这几个从吴家田出来的人种上郭家的田,已经够费劲的了,还是在加了租谷后,才勉强办下来的。张丰凯要来,不说要磨多少嘴皮子,加租谷肯定是免不了的;张丰凯又是这样的性子,这样的态度,最终只会落得个两头不讨好,何苦呢!
张丰凯看着自己的蠢包仔,无可奈何,只得进屋洗澡。他有好些天没有洗澡了。洗完澡,没有找到衣服,光着身体找了好久。听见路上有女人走路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文娟和刘喜豆她们回来了,连忙拿了儿子的衣服穿上。张十六比张丰凯个大,衣服和裤子都松松垮垮的。
张丰凯回家后没地方睡,只得暂时睡凉床。文娟说了好几次了,说弄点木头,就着偏厦的墙搭一个棚子。张丰凯没按照文娟说的做。
那天歇凉的时候,又听到文娟说这事,张丰凯说道:“睡哪里不是睡,现在主要是没饭吃。”
文娟说道:“红薯快收了,暂时饿不着。再说就算没有饭吃,也不能不搭棚子呀!”
“你少跟我讲,你就是想让我走远点,你好欺负我的蠢包仔。”
听到这话。文娟再也不说这事了。
睡凉床就怕下雨,可不,真的下雨了。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没了,没多大一会,雷声越来越近。突然一个炸雷,雨跟着就下来了,跑都跑不赢。张丰凯只得把凉床搬到儿子和媳妇的床边睡,
一天、两天倒没什么,总不能老是这样吧,文娟实在捱不过,不得不要张十六送自己回了娘家。
回娘家之前,张丰凯避开张十六跟文娟讲了很多话,如:“不落雨了,我可以睡外面去”“晚上,我控制住,不会再打呼噜了”“不会再挤到你床上去睡了”“不会再说去清水坪的事了”。文娟不听,执意要走,张丰凯去拖。文娟眼睛一横,张丰凯心头一紧,松开了拉着文娟的手。张丰凯猛然发现自己的那只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曾经那样强势的张丰凯,如今因为一个小女子,变得如此懦弱,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