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快十二点了,孩子们也都饿了,大舅吩咐大妗子给姥姥单独盛了饭,母亲和二姨陪着姥姥在里屋吃,外边的人也都坐在了饭桌旁,男的一桌,女人和孩子坐了一桌,都知道姥姥不太“正常”,很少有人高声说话。
孩子们也懂事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家的母亲身边,看着桌上的菜,很想吃,但大人不说吃饭,小孩家谁也不去动筷子。
吃饭的时候,姥姥没笑,却也不说一句话。
“是不是去拿麦穰时,碰到什么了?”母亲小声和二姨谈论着。
“不知道,昨天,咱嫂子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碰到这样的事情。”
“俺家丹庆她伯母应该懂这类事情,吃了饭,我快回去一趟,问问她是怎么回事。”母亲和二姨说。
“大妗子,我和俺娘在路上走时,碰见黄鼬子了。”坐在大妗子身边的丹凤小声和大妗子讲着路上的见闻。
“真的吗。”是大妗子在问。
“真的,还排着队呢,还有个小小的,俺娘说,那是老黄鼬子的孩子。”丹凤歪着头,一脸的天真。
这当儿,房屋的门推开了,大妗子走到母亲身边,悄悄对母亲说:“刚才丹凤提黄鼬子,我琢磨着,是不是咱娘去拿麦穰,动了它们的窝了?”
母亲也不懂,想到在路上看到的一幕,也开始揣摩起来:“难道是动了它们的窝,它附了咱娘的身吗?”
“吃了饭,先问问“铁拐李”二叔吧。”
大妗子说的“铁拐李”是果老村的一个老光棍,就是王太对沈传孝提的冯传贤,论辈份,和姥姥一辈,他年轻时参过军,在部队的炊事班工作,后来的一次行军途中,受了伤,一条腿跛了,拄着根用麻椒树枝做的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颠的。个子也不高,微胖,鼻子秤砣样,眼窝深陷,嘴巴挺大,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在果老村,大人孩子都称呼他“铁拐李”。
曾经,果老村有一户养羊的董姓人家,家里的男人高大魁梧,身板结实硬朗,逢好天气,就爬山放羊,有一年初秋,却莫名其妙的得了个怪病-肚子痛,吃了止痛片也不管用,医生也叫不出啥毛病。“铁拐李”来了,围着董家的宅子走走停停,又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种的几棵树,然后,指着一棵黄杨树对董家婆娘说,你家动了“黄仙”的窝了,折腾老董呢。”大伙顺着“铁拐李”手指的方向,就见一只“黄仙”在黄杨树的枝桠间蹬胳膊卷腿,随着那“黄仙”的腿脚不停的伸缩,那老董不时的“哎哟哎哟”地喊叫,“铁拐李”让那村民的婆姨在院子里摆了张小桌,放上香炉,摆上三碗清茶,又点上三路香,就见“铁拐李”右手举着香,左手扶着拐,围着黄杨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里念念有词,大意是:董家村民不懂相处之道,不小心动了它们的窝,现在知道错了,给它们一份大钱,再到别处安家。说完这些,“铁拐李”把香插进香炉里,然后,“铁拐李”招呼院子里的人都进到屋里。大约半袋烟的功夫,老董的肚子不疼了。“仙家”走了,“铁拐李”说。众人出来抬头看时,果然不见了那“仙家”,只是树底下多了几片绿绿的黄杨树叶子。
打这以后,村里一些蹊跷的事,都来找“铁拐李”,他也热心,只要能解决的,立马前去,从不推脱。
母亲匆匆吃了几口饭,和大妗子来到大舅住的屋里,大妗子从一个塑料小桶内,倒出了一小瓶洋油,给“铁拐李”点灯用,又把大舅的烟叶包了一小包,就和大妗子去村西找“铁拐李”。
不是下雨阴天,那“铁拐李”都是在门前的老槐树下坐着,背靠着老槐树抽袋旱烟,打个盹。
母亲和大妗子来到“铁拐李”家门口时,却看见沈传孝在和“铁拐李”聊着什么,旁边是沈传孝的豆腐车子,筐里的豆腐已经没有了,浆水色的包袱铺在豆腐筐里,松松散散,“铁拐李”的小黄狗趴在他的脚边,不住地摆尾巴。
“二叔,吃饭了吗?”大妗子问。
“你俩来了。”“铁拐李“”看着母亲说。
“你咋跑俺村来了,哥?”母亲看着沈传孝,故作惊讶地样子。
“我找咱二叔有点事”沈传孝笑着。
“豆腐都卖完了?”
“卖完了,余了一小块,让咱二叔尝尝。沈传孝看着母亲说。
“我给你拿来一小瓶洋油和一些烟沫子。”大妗子说着,把洋油和烟沫,放在“铁拐李”家门口的石板上。
“小黄狗嗅到了味道,立马站起来,走过去。
“家里还有,你又拿来。”“铁拐李”一边拿起洋油和烟沫,一边呵斥着小黄狗。
“二叔,冬天夜长,洋油用的多。”母亲说。
村里准备年前给我们这几户通电了,以后,家里就不用点洋油灯了。”“铁拐李”满脸都是笑。
“大中午的,你俩来干啥?有事说就行。”“铁拐李”看着母亲和大妗子。
“二叔,俺娘前天下午去场院背麦穰,回来后,这两天,笑的很不正常,不知是咋回事?”大妗子说。
“你娘今年什么岁数了?”
“过了这个生日,是七十一岁了。”母亲说。
“铁拐李”伸出右手,用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的十二个指节上来回点了几遍,说:“你娘是个长寿的人,这次,是动了“黄仙”的柴楼了。”
母亲看了看大妗子,不明白“铁拐李”说的“柴楼”是啥。
“就是麦穰垛。”见母亲和大妗子一脸的疑惑,沈传孝插了一句。
“对,就是麦穰垛。”“铁拐李”笑着说:“本来高高的,拿麦穰又不注意,光从一边扒拉,前天下午,恁家那个麦穰垛就歪倒了,“惊了在里面住的“黄仙”。你俩回家后,去麦场,点上三路香,围着麦垛和它说说,一定答应它,明年收了新麦穰,给它盖个新柴楼,然后,再给它一份子搬家钱,恁娘就好了。”“铁拐李”笑着说。
“二叔,今中午在路上,我还遇见了六只黄仙,有老的有小的,我还纳闷,它们都是晚上出来,这白天一块出来,是不是有什么说处。?
“那是碰巧了,快回去弄弄吧,下午就好了。”
“二叔,你也是解放前当的兵吧?”母亲转回身,刚要走,一下想起爷爷的事,就冒然地问了一句。
“四五年的兵,咋了?”
“咱周围这些村子,有没有抗美援朝的老兵?”
“咱村没有,这附近的村子,就是坡沟村有一个。你问这干啥?”
“打听个人。”
“叫啥名知道吗?”
“知道,嗯,不知道。”母亲一下注意到沈传孝,赶紧又改了口。
“不知道名字,你咋找?
“只知道,可能是去了朝鲜,参加了抗美援朝。”
“知道是哪只部队吗?”
“不知道。”
“啥也不知道,你咋打听?
“你是打听丹庆他爷爷?沈传孝站起身,惊讶地问母亲?
“嗯,啊?不是。”母亲敷衍着沈传孝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