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科禁不住迎上去,摸了摸栗棕色的毛领子,然后转回头,在人群里像是找人的样子。
“二嫂。”赵志科看见了母亲。
“俺二哥在家吗?”赵志科走到母亲跟前,小声问。
“石料厂放工了,他和咱哥去了葛沟村,俺姑摔折了腿,一个多月了,一直也没去看他,今天兄弟俩都没事,一大早就去了。
其实那晚赵志科对父亲说了啥,父亲到现在都没对母亲说。
但母亲从赵志科见到军大衣时脸上异样的表情,还是觉得赵志科和父亲说的事与爷爷有关。
平安已经走到马正荣跟前,许凤莲接过大衣披在马正荣身上。
“回家吧,人都好好的,损失也不大,有大伙子撑着,没有过不去的坎。”许凤莲劝慰着马正荣。
母亲也担起水桶,回家了。
母亲不在家的一个多钟头的时间里,孩子们没让母亲失望,尤其是丹庆,头上戴了顶破毡帽,脖子上系着块白毛巾,穿着干活的破褂子,还系着绑腿,手里举着父亲昨天用竹竿绑好的笤帚,已经开始扫屋了。
他扫的很认真,只要笤帚能扫到的地方,他都小心翼翼的把蒙了一年灰尘的蛛网缠在笤帚上,轻轻地抖落到院子里。母亲回来时,两间大北屋,丹庆已经扫的很干净,只有房屋里间还没扫。
母亲显然很高兴:“恁哥哥比我扫的干净。”母亲对兄妹们说。
而这边姐妹三人也没闲着,丹云在西棚,烧大锅温水,丹欣忙着刷锅洗盆。在母亲眼里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帮助母亲分担家务了。
“娘,这是我刷的小酒盅。”丹凤见母亲表扬哥哥,急忙拿了自己刷的几个酒盅子展示给母亲看。
“刷的真干净,数着丹凤能干来。”母亲笑了。
将近中午,父亲回来了,捎来了肉,刀鱼,鞭,一本挂历。
“买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是买的,厂里分的年货,挂历是人家送的,一共两本,给了咱哥一本。父亲阴着脸,很不舒服的样子。
孩子们却兴奋起来,争着翻看父亲捎来的挂历,看每一页那些印有祖国名山大川的精美图片。
“本来,他四个做的好好的,你一回来,都不干了。”听到是厂里分的,母亲责备里带着笑,走进西棚的脚步原来可以愉快的轻巧,从大锅里舀热水的动作也优雅着干练,看的出,母亲打心眼里高兴,做起活来的动作也与往日的着急忙慌大不一样。
“咱姑摔得不厉害吧!能下地走路吗?”
“下不了地,饭也吃的少了。”
“咱姑胃里又没毛病,咋饭还吃少了?”
“前几天感冒了,一直发烧。”
“那你没问问咱爷那事?
“咱哥问了,听咱姑的话音、、、、、、。”父亲欲言又止。
母亲把热水倒进外面的大瓷盆里,又拾起旁边的水罐,将罐里的凉水倒进去。
抬起头,看了看父亲,没再问啥,接着坐下来,开始洗刷笸箩和簸箕。
父亲走到瓷盆边,拿起洗涮好的案板,默默地把刀鱼放在案板的反面,又用菜刀把刀鱼切成小段,放进一个瓷坛子中,然后切了几片姜,葱段,抓了一小把八角和花椒,一块放进坛子,最后倒入少许白酒,撒上盐,盖上盖子。
“爷,能吃了吗?什么时候能吃鱼啊?”丹凤站在洗手的父亲身边,歪着头,看着父亲的脸。
“今上午就吃上鱼了。”父亲语气肯定。
丹庆已把屋内扫的干干净净,因为还有粉尘未曾散尽,不能马上进到屋里,一家人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母亲和丹欣继续洗刷锅子,锅盖,烧水的铝壶。
这次一年一度的大扫除,没有明确的分工,却一致的和谐。
尤其是四个孩子,往日你支使我,我招呼你才去做的家务,今天都是很自觉的完成,而且,没有谁抱怨,也没有一个说累的。
父亲依然没有过多的话语。
屋里的灰尘仍然影影惹惹,渐隐渐现,父亲却进到屋里,生起了炭火,开始用炒锅煎刚才腌制的刀鱼。
随着锅里发出的“吱吱啦啦”的炼锅声,那咸鱼独有的香味从屋里弥散到院子里,惊扰了孩子们的鼻孔。
兄妹四人互相交换着眼神,竭力抿紧嘴巴,不至于笑出声来,都很想吃,又都故作不馋的淡定着,等待着。
“趁热乎先吃饭吧,鱼凉了就不香了。父亲说。
孩子们的目光一起转向母亲,母亲没让兄妹脸上绽放的笑容消失。
“嗯,先吃饭。都来洗手。”母亲应着。
“四个孩子一起拥到脸盆旁边,院子里荡起开心的欢笑。
一家人围着饭桌,一小盘鱼,就着煎饼,很快就吃光了,丹庆又拿起一个煎饼,对着煎鱼的锅子,重重地擦着锅里的余油,一边吃着,十分香甜的样子。
丹凤也学着哥哥的动作,用一小块煎饼用力抹锅,边吃边笑。
“今早上,沈传孝家的厨房烧了。幸亏人多,损失应该也不大。”母亲对父亲说。
“高胜文提议,明天就开始盖。”
“中啊,不管忙闲。咱都要去帮工,快过年了,把屋盖起来,心里也舒坦。”
“还有个事,母亲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丹云感觉好久都没见母亲这样笑过了。
接着母亲把李兰芬给强国和春华相亲的事说了一遍。
母亲想征求父亲的意见,沈家失火这个事,要不要给强国捎个信。
沈家看似损失不大,可无论对于哪一个家庭,临近年底,摊上这么一处,都是一个坎。
明天,沈家周围的邻居就会有前去探望者,一家有难,邻里之间相助想帮,那些安稳的话语,多多少少的礼物,都会汇成一股暖流,温暖着人的心房,这是多少年来,湾东村流传下来的传统。
尽管各家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穷富分明,但在危难面前,大伙的心是在一起的,特别是在一个生产队的社员,每家都要出一个劳力帮工,抽不开身的人家,有的拿来两瓶串香酒,有的买来一条丰收烟,礼物不在多少,都是心意,都是温暖。
如果在这之前,强国和春华并未见面,母亲就没有必要为此事操心。
可偏偏强国和春华也见了面,而且,强国很中意春华。
二姨还带来大妗子交给母亲的任务,打听一下沈传孝的家庭。
母亲就有些为难,今日这事,不让强国知道吧,日后强国和春华若是成了,沈家会不会觉得母亲没把这事带给大舅家,有些失礼?
父亲略微思考了一下,和母亲说这事还是要问一下强国,如果有意,就来看看人家,不在于礼物轻重,至少,沈家觉得强国会处事,也懂得体贴人,没准,这门亲事就成了。
即便不成,自己也不会后悔,强国是男方,就应该主动些,本来男追女,就隔座山。
如果无意,也没有必要来,只是见过一次面,还不知春华啥意见。
听了父亲的分析,母亲想想也是,她应该让大舅一家知道这事,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母亲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要去姥姥家。过了今日小年,嫁出去的女儿就不能回娘家了。丹凤也不吃饭了,站起身,也要跟着去。
“我去去就来,你跟着干啥?在家听话哈。”母亲瞪了丹凤一眼。
“大过年的,你瞪她干啥?”父亲白了母亲一眼。
“丹凤嘴里咬着右手食指,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
“听话,今天过小年,晚上咱包水饺,白菜肉馅的。”
母亲看着丹凤,又看了看父亲:“分了几斤肉?我给他姥姥割上点吧。”
“割块就是。”父亲答应着,一边把丹凤揽进自己怀里。
丹凤到底还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丹云松了口气,就怕丹凤哭起来,惹父母生气。
母亲割了一小块肉,还给父亲看了看:“不多,就割了丁点,让她姥姥今晚上包顿饺子吃。”然后不待父亲答话,母亲把肉用一块包袱包好,刚要出门,赵志科来了。
“二嫂,我二哥回来了吗。”
“嗯,你二哥在屋。”母亲说着,急急地走了。
“二哥,那事你打听了没?”
“一直在打听,因为咱什么物证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所在部队的番号,打听起来就很麻烦。”父亲叹了口气。
“二哥,沈传孝有件军大衣。”
“军大衣?”
“嗯,很像当年那一件。”
“真的?”
“我也不敢确定,但毛领子和纽扣都是一样的。”
“是不是陈广田留给平安的。”
“不会吧,陈广田的大衣我见过,领子不是毛领。再说,陈广田死了以后,身上盖着他的军大衣,是不是一块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