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传孝从小就是个生意经,那年跟着梁万民和许正山外出闯荡时,也才二十出头。许正山想学门手艺,梁万民想找差事做,沈传孝看到那边老百姓养的驴价格不高,就大胆提议,说可以贩驴,回村后,卖给村里人。沈传孝这话刚说出口,就被许正山大骂了一通,说年轻人不知道好歹,贩卖牲口是违法的。但沈传孝仍然不舍弃,就认上贩驴了。有一年,居然把人家老百姓家中的扶贫驴贩卖了,为此,挨过批斗,蹲过公安局。
回村后,他先是卖豆腐,但村里人嫌他的豆腐浆水多,放在锅里一炒就碎,坚持着做了一年,他开始卖油条,不到半年,他又感觉卖油条没帐算,于是,消停了两年后,沈传孝又开了一家馒头房,用稀泥做了一个泥馒头,外面裹了一层白石灰,放在靠近小街的东屋外面的窗台上,提醒路人此处是馒头房。
用小麦换呛面馒头,在湾东村,他是第一家。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同样的面粉,他家蒸出的馒头色相雪白,和泥馒头外面的石灰一样白,吃起来也筋道。那时,出门走亲戚,挎着馒头当礼物,是很有面子的。一直做的好好的,后来却被湾西村一户陈姓人家给他搅黄了。
湾东村南面的湾浮山上有一座魁星楼,里面供奉着魁星老爷。魁星,原指北斗星,魁,也为第一的意思,魁星爷作为科举考试第一的神灵,被人们尊称为文运之神。逢香火月,总有善男信女带了贡品去山上的魁星楼,给儿女求学,保佑儿女长大成才考状元。
去山上帮忙求学的神婆对求学的人家要求严格,带着重孝不满半年的不能去,进了产房宅子的不能去,女人逢月事更不能去。对贡品也有要求,那就是一定要干净,不干不净视为对神不敬不尊,这其中也包含上述三种人是不能下手做贡品的。馒头也是贡品之一。
秋天天气转凉,为了好发面,沈传孝早上起床后,就把面盆放进自己的被窝里,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也无人过多的去解读。偏偏湾西村陈家的婆娘就亲眼看见了沈传孝两口子将面盆抬进被窝,面团上面也没用另外的布遮盖一下,直接就捂上了棉被。那陈家婆娘买馒头是做贡品用,陈家两儿一女,明年要中考的是小女儿,今年十六岁,想考初中中专。按照神婆的求学办法,明年考学,头一年的九月或十月就得择日去魁星爷面前许愿,报上名号。陈家的两个儿子考学,都是找了这个神婆和陈家婆娘去的魁星楼,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那时陈家婆娘自己蒸馒头带上山。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老百姓都从馒头房买馒头。但是,沈传孝的发面办法让陈家婆娘从心底里感觉不舒服,用从被窝里发的面蒸出的馒头作贡品,她心里别扭,又不好对神婆说,何况,那天已经定了去魁星楼上香求学,于是,她只买了三个馒头,带了其余的贡品就上山了。尽管第二年的三月,陈家婆娘又去魁星楼,用了自己蒸的馒头,然而,平时学习成绩看起来还不错的女儿中考却是失利了。陈家婆娘觉得头一年去许愿用的馒头不干不净,对魁星爷大为不敬,魁星爷就不显灵了。尤其是那神婆,本来对自己给学生求学的本事深信不疑,这下,她抓了理去,把陈家婆娘好一顿埋怨。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被一帮农村妇女传来描去,大家虽然觉得陈家女儿落榜不一定与在被窝里发的面做的馒头有直接关系,,但怎么也觉得那馒头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馒头房关了以后,沈传孝就去村里的砖厂用人力车拉砖,只留窗台上的泥馒头独自在窗台上坚强的挺立,即便身上渐渐有了尘土,已经不再雪白,但没有谁把它扔掉。
再后来,沈传孝又做起了豆腐,腰上系着围裙,左肩上搭着白色的毛巾,用石头把豆腐浆水重重地压。
洗手盆放在豆腐坊门口,来了割豆腐的,都要先洗把手,然后用白色的毛巾把手擦干,再去拿刀割豆腐。
如此,这豆腐坊的生意又让他干起来了。
沈传孝每天做一坨豆腐,围着大湾周边的几个村子,转个大半天,就哼着小曲回家了。但自从前段时间去湾西村卖豆腐后,沈传孝发现镇街周围沿街的房子,多数被房东改了门口,有的对外出租,有的自己开店,沈传孝那颗整日算计怎样挣钱的心开始不安分起来。尤其是湾西村“赵二肉食店”的店主赵二,连日来每天买他十斤豆腐,说是有的百姓家里招待客人舍不得买太多肉,搭配些豆腐一块卖,虽然卖给赵二的豆腐价格稍微便宜一点,但赵二买的多,还是有钱可赚。一坨豆腐,给赵二割去十斤,余下的,有时不到中午就卖完了,沈传孝自是欢喜。高兴之余,他也故作大方的买了赵二一块五毛钱的熟肉。与自家只有在过年才能煮的肉相比,赵二的熟肉颜色是那种红糖色,味道是他从未尝过的。家里煮肉无非加些葱、姜、八角和花椒,出锅后,是那种淡淡的肉白色,吃起来,就是那种纯正的肉味,赵二的熟肉尝起来,肉味浓厚,肥而不腻,咬一口嚼在嘴里,周围的空气都是弥散的肉香味。
“赵二,怎样煮的?锅里加了啥料子?”沈传孝忍不住问。
“这是秘方,不能外传。”赵二低头笑着,用割肉刀翻拉着刚出锅不久,尚有余温的熟肉。
“同样都是把刀子,你一刀下去,卖好几块,我割一刀收好几毛。”沈传孝感叹着。
“别光看到鱼喝水,看不到鱼撒尿,我这本钱投的比你多,你一坨豆腐才投多少钱?
“俺村里,梁万利就喜欢喝酒,就着一根油蚂蚱腿能喝二两白酒,你煮的肉,我保证他光闻着味,就能灌半斤。”沈传孝推起豆腐车子,敲着梆子,看着赵二说。
“哈哈哈。”赵二忍不住大笑起来。
“卖你的豆腐去吧,现在什么社会了,不缺吃了。”
是,真的不缺吃了,以后,人们对食物的需求也会越来越高。沈传孝一边卖着豆腐,一边在大湾镇周围的大街两边瞅商机。他很清楚,现在政策变了,只要不违法,人不懒,干啥都有钱赚。虽说自己卖豆腐,一年下来,也不缺零花,可与人家赵二的肉食店相比,自己还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沈传孝围着大湾镇转了几天,发现肉食店只有赵二家,敲梆子的豆腐车子确有好几辆,他知道,豆腐便宜,百姓需求大一些,做起来,又没有什么独家工艺,在村里,家家都会做,所以,价格也上不去,这种大路上的买卖注定赚不了大钱。可赵二的熟肉就不一样了,不起眼的一小块就卖两三元,才卖了一年多,赵二家就买上了电视机。
肉里面的利钱肯定比卖豆腐的利钱要大的多。沈传孝觉得,肉原本就是饭桌上的奢侈品,何况赵家的肉锅里绝对不只是加了花椒葱姜那么简单。普普通通的一锅肉,被赵二的秘方调“教”的香气浓郁,勾了你的鼻子,撩起你的舌头,迈起步子走过去,走过去,那肉香,那口感、、、、、、,“啧啧啧”,沈传孝吧唧了一下嘴,看了看豆腐筐里的熟肉,忍不住把车子停在路边,瞅瞅四周无人,又用小刀割了一小块,填到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这种肉香味绝对是大人孩子都百吃不厌的,他觉得,若想有更多的收入,就要做利钱大的买卖,他也想煮肉,为了不与赵二竞争,他想开家羊肉馆,早年,他外出贩卖牲口时,在外地喝过人家做的羊汤,一大碗羊杂汤里面加点香菜、葱沫和胡椒面就要五毛钱,其余羊头、羊蹄、羊皮能单独换钱,羊肉就不用说了,配上方子煮熟后,一斤卖到一块九毛钱。在菏泽时,一个农户和他算过一笔账,说,抛去开支,一只羊能挣近二十块钱,如果肉店在外来人员密集的地方,一天就能卖一只。大湾镇就是个风水宝地,县里的织布厂,缫丝厂,水泥厂等都在大湾周边的街区,大湾又是远近闻名的风景区,素有“鲁中水乡三冬暖,北国江南画中游”的美誉。近两年,逢节假日,常有来旅游的外乡人,累了,饿了,大湾周边的各色餐馆就是给游客们“归家”感觉的好去处。
沈传孝就幻想有一天能有一个自己的店,自己不用东奔西跑,光在店里就能挣钱。之所以想到煮羊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六几年,他外出贩牲口时,他知道哪些人家养羊,哪儿收羊皮,价格他都心里明了,不至于在进货上买贵了。羊肉做好了,连汤带水,来上那么一碗,解乏养胃,补中益气,应该有很大的消费人群。
在大湾镇,现在还没有开羊肉馆的。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的好几个晚上都难以入睡。听赵二话里的音,不管猪肉羊肉,煮肉都是有方子的,下锅时间也不一样。眼下,他要抓紧搞到煮肉的方子。再就是找间合适的店铺,他已看好了两间,在大湾公社大门口,北边五十米左右,有两件小屋,房东还没改门口,但这是迟早的事,这两件小屋左右两边的户主已经把沿街的西屋全部改装完毕。
左边是一户卖油条的,沿街的窗并没有改成门口,只是把窗户加大了,外面加了用红漆写有“油条”两个字的木头护板,白天,把护板拿下来,敞开窗,就看见窗台里面桌子上的一大笸箩油条,这应该是油条主人自己的家。
右边一户是卖布的,经营者是一位个头不高,大眼圆脸的中年妇女,以前在镇上的百货大楼做过售货员,现在自己租了门头,做起生意来。
公路对面是坐地户子铁匠郭宝年的五金店。
这条街虽不是大湾镇的主街,来往行人却也不少,南行百十米就是大湾景区的西门。他计划,搞到煮肉的方子后,就不再做豆腐了。只要羊肉馆开起来,就不担心没钱赚。
这样想着,他时而兴奋,时而焦躁,兴奋的是能多挣钱,焦躁的是还不知道杨忠善弟兄俩到底给不给他看杨世奎从省城带回来的那些方子。
杨忠善的父亲杨世奎和许光德的父亲许正山两人同在省城一大户人家做过主厨。大户人家姓孙,主要经营瓶盖生意。孙家宅院大,人也多,上下老少几十口子人,每次吃饭都要围坐四大桌。一年到头,孙老板常去全国各地的酒厂联系业务,尝遍了各地美食,而他尤其钟情的就是各种肉类的蒸煮方法。孙老板的爷爷行过医,掌握多种中药的性味,孙老板便大发其想,尝试着把一些药材作为调料添加到各种肉汤锅里。香料、药材的分量都有详细比例,孙老板会亲自把各种方子交给杨世奎,再有杨世奎配制好,看着主厨许正山把各种香料、药材加到汤锅里。如此以来,杨世奎掌握了十多种肉类的做法,其中就有猪肉和羊肉的各种煮法。
孙家没落后,杨世奎和许正山都回了村,杨世奎前几年已去世,走时也近八十岁了,这在湾东村,也算的上是长寿的人。许正山回村后,和许光德养了两头母猪,每年都卖猪仔。如果不是两年前,刘三的姐姐和姐夫买了重礼去到许正山家,讨教怎样煮肉,谁也想不到,默默无闻的许正山居然藏着一身的本事,更不知道已经去世的杨世奎藏有蒸煮各种肉类的秘方。
杨忠善说再问问杨忠信,沈传孝隐隐觉得这弟兄俩并不想把杨世奎的东西拿给外人看,如果杨世奎的方子指望不上,他得抓紧再想办法,打听到煮羊肉的方子,正儿八经地开个店,摆脱眼下这种日复一日地推着豆腐车子,步行十几里路,也赚不了几块钱的的窘境。
一阵凉风吹过,公路两边的杨树枝条一顺的向北歪去,又坚强的挺转回身,向上伸展。
地上的黄叶越落越多,树上光秃秃的树枝不情不愿地立在冷风中,眼睁睁地看着叶片沧桑,明知祸首是老北风,却仍要礼节性的服服帖帖相向而行,以免逆风折断,残落大地。
街上,出行的人们明显少了,在人们将秋的收获囤积,又播下春的希望时,冬天来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