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困难的时候,的确是会病急乱投医的。智广现在面临的处境就是如此。
种田理纱的问题是社交礼仪式的客套,他的回复也标准的“我能搞定,不用麻烦你了”的给对方台阶下,双方没有意义地寒暄一番之后,各做各的事情,那就是最好的。但是,黑泽智广还是在种田理纱即将离开的时候把她拦了下来。
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缺少的素材是和谐相处的兄妹关系的素材,而种田理纱是一个妹妹,是一个兄妹之间关系比较融洽的妹妹,是一个哥哥是妹控但是她可以以正常心态对待哥哥的妹妹,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素材了。
所以,他把种田理纱拦了下来。看着对方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智广尽可能地露出一副和善的微笑,说道:“种田小姐,在剧本写作方面,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前一秒钟刚刚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后一秒钟又对自己的想法反悔,放在职场中,这绝对是一个大忌,幸运的是,种田理纱不是智广的上司,也不是他的合作伙伴。虽然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完全没问题,我有什么可以帮到黑泽先生的地方呢?”
“嗯——”想起了之前向智叶请教这个问题时,对方糟糕的第一反应,智广这一回没有大意,虽然比自己的妹妹年长了将近十岁的种田理纱估计不会这么心直口快,但是,一开始就让对话在误会中进行,也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写的广播剧剧本的主题是一个兄控妹妹的剧本,主持广播的以为声优是一位知心姐姐,她要告诉自己的伙伴,就是那位兄控的妹妹,世界上正常的兄妹关系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觉得种田小姐和你的哥哥的关系属于比较理想的正常的兄妹关系,所以想问一下你你是怎么看待你哥哥的,又是如何处理兄妹关系的。”像连珠炮一样,智广一口气把自己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他自认为这一次应该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不会再让对方产生误解。
“是这样啊!”种田理纱眨了眨眼睛。
“对,就是这样。”智广也期盼地点了点头。
“嗯,原来如此。”
“对,所以种田小姐的想法是?”
“抱歉,黑泽先生刚刚说的话有些太快了,我没有完全听清楚。”
“呃——对不起。”智广难堪地低下了头——显然,在声优这方面,他没什么天赋,像说绕口令一样地把一连串信息砸了出去,把对方直接砸晕了,这在交流过程中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
“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听清楚,几个关键的地方我还是明白了,简而言之,黑泽先生在写一个和兄妹有关的广播剧本,想借鉴一下我和我哥哥相处的模式?”所幸,眼见着智广的表现有些消沉,种田理纱赶忙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我和哥哥的关系吗?说实话,我有两个哥哥,和他们相处起来的模式并不完全一样,需要概括一下吗?”
“那就用你和理志前辈的关系吧!毕竟我也是看到你和理志前辈的相处,才觉得你们俩的关系比较理想,可以用来借鉴的。”
“和理志哥的关系?”种田理纱点了点头,“顺带问一句,理志哥有和黑泽先生提到过我吗?”
“当然有提到过。”
“所以,在理志哥的眼中,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妹妹吧?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明明一开始的想法是做原画,但是在转变想法当声优之后也能够很快地适应新环境,并且获得了角色的那种存在,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让他感到自豪的妹妹。”
“真的是非常符合理志哥的性格的评价呢!”种田理纱叹了一口气。
“虽然理志前辈,嗯,某种意义上有些,描述夸张?但是,我觉得他说的话大致都不错,能够在半路转行的情况下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种田小姐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人。”
“黑泽先生,你说了,半路转行这件事了吧?”
“嗯?是的。”
“对啊,无论是黑泽先生,还是理志哥,都觉得我在半路转行的情况下,能够做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是,你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半路转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是吗?”
智广皱了皱眉头,没有回话。
“正常情况下,做声优这种事情,在高中就应该开始规划了,高中毕业之后进入事务所接受培训,然后按照事务所的安排出道,这是大多数人的路线,现在当声优的渠道多了,许多人甚至从小学和初中开始就已经走了这条路,而我,直到大三为止还一直在原画和声优相关的工作方面犹豫不决。之后才改变了想法,这其实相当于,我比同期进入事务所的声优,至少都大了两岁以上,对于女声优来说,两岁是一个很大的年龄问题了。到不久前,我才刚刚才在动画里获得一个有声音的角色,按照我参加培训的时间来说,这当然不算慢,但是,我现在已经24岁了啊。”
智广静静地听着种田理纱的话——尽管她的这些话似乎有些离题,不过,他倒是能够理解种田理纱的想法。作为他的哥哥,种田理志对自己的妹妹十分自豪,这的确是真事,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种田理纱才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哥哥对她的自豪,无论是打工也好,还是现在的一些表态也好,这其实都是她在为自己减轻一种负罪感,减轻一个“明明并不是你引以为豪的妹妹但是却收获了你如此之多的夸赞的妹妹”的负罪感。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种田兄妹的关系,并没有像他一开始所认知的那么理想。种田兄妹的关系和黑泽兄妹的关系不一样,黑泽兄妹关系疏远的本质是妹妹的那一方在无形中给哥哥的那一方制造了太大的压力,而种田兄妹之间,虽然关系很好,但是因为种田理纱这个妹妹有些太懂事,所以,在她这一方在单方面承受哥哥的好意的时候,也积攒了很大的压力。
当然,从种田理纱的话中,也可以感觉到声优这个行业的压力之大,之前,在同一个场所,黑泽智广曾经倾听过木户息吹对自己出道过早,准备不足的恐慌,而现在,他又听到了种田理纱对自己出道太晚,赶不上时间的焦虑,两个人担心的原因完全不同,但是,担心的事情是一样的——那就是,对未来的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在这个业界站稳脚跟的不安。
未来的种田理纱,在出道之后迅速蹿红,但是,也在事业的黄金年龄因病停止工作了许久,复出之后再也无法恢复到之前的地位。当时,对于她的这种十分意外的休养,网上产生过许多议论,当然也包括了许多比较恶意的言论。但是,看着现在这样的种田理纱,智广倒是产生了一个其他想法。
正如木户息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所以开始大量接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还不那么适合的轻改动画主役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一样,未来的种田理纱,是不是也有着强烈的危机感,所以试图通过在自己的黄金年龄接大量主役,然后工作强度太大而累垮了呢?以这两个人类似的认真性格,智广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低。
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未来缺乏自信,在接受工作的时候缺乏足够的余裕了。
当然,这只是智广本人的推测,种田理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并不是很清楚。他所认识的,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对自己的未来有些不确定,对自己哥哥的期盼也有些压力的还没走红的种田理纱而已。
“黑泽先生,黑泽先生?”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智广的沉思。定睛看去,种田理纱正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不,是我的错,我刚刚,其实只是想和黑泽先生说明一下,我和理志哥的关系,可能没有黑泽先生所想的那么和谐,有的时候我也想和理志哥说明这个想法,但是以他的性格也很难听进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地转变成了向你抱怨自己的工作问题了。我本来不是想这样的,但是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说话容易跑题,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发散,啊,我又跑题了。要不,我还是不说了吧?黑泽先生你问一个问题我答一个问题,你觉得我跑题了立刻制止我,这样可以吗——啊不是,我的话是不是又太多了。”种田理纱一脸沮丧地说道。
“没事,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对我来说也很有收获。”智广微笑着点了点头。
“诶,是这样吗?我只是觉得我一直在朝你抱怨来着?而且我也说了我和理志哥的关系,也有些。”
“是这样没错,种田小姐和理志前辈的关系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觉得,你们两人的这种相处模式,可能是比我原来设想的那种单纯理想的兄妹关系更好的素材,我觉得没问题。”
智广的这番话不是在作假,种田理纱说了这么多,但是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兄妹之间的相互关心不是假的,加上理志在喝醉酒时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看得出来,这一对兄妹明显是相互关心,尽量不愿意给对方添麻烦的类型——只不过在沟通和交流上出现了一些偏差,但是,有自己这个外人在旁提醒,这种误会不会造成什么大碍。而对于设定成“没有哥哥但是想要哥哥”的“兄控”木户息吹来说,以这种关系来安慰她,大概会更加刺激她的想法吧?
想到这里,智广明白,自己已经基本上想好接下来的剧本该怎么写了。
“总而言之,十分感谢种田小姐的帮助,”兴奋劲一上来,黑泽智广也有些不管不顾,大大咧咧直接伸出手去握住了种田理纱的手,不停地上下摆动着,“你的话真的给了我许多灵感。”
“黑泽先生——”种田理纱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智广的变化,一边有些害羞地想要把手从智广的手中抽出来。
但是,陷入兴奋状态的黑泽智广完全没有在意到种田理纱的害羞的反应,他甚至直接伸出一只手,又拍了拍种田理纱的肩膀,继续安慰道:“另外,关于工作上的事情,种田小姐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相信我,不用太久,你就会时来运转了。”
说完这番话,智广又坐了下来,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望向了电脑屏幕。
“我要开始了!”
自言自语地说道,智广一边开始旁若无人地开始码起字来。
最后留下手被智广握得通红,脸也因为智广刚刚大胆的举动而烧红的,全身上下感觉在发烫的种田理纱,在旁边有些傻傻地发愣。
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店长的方向,种田理纱看见莉绪店长正在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
——真是的,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