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是月亮送给那位未见过面的爱人的礼物,所以太阳一出来,就会将那颗颗晶莹,小心珍藏。
十来岁孩子的喜欢,单纯的对一个人有好感,也或者是为了得到对方的认可,但不掺杂成年人历经沧桑的别样情感,因为纯粹而美好。
田亦说不上对蔡妮是不是喜欢,但第一次看到她时,惊鸿一瞥,他对这个孤清女孩便有了特别的印象,以后就这样一直看了几年,看成了习惯。那一次,他去过小镇问了周先生后,回来迈出了第一步,和蔡妮说了好几句话,很开心,尽管因此挨了顿打。只是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藏得够深,能将那些不一样的情感控制,却没成想被赵虎娃抓了个正着,也是,连小屁孩鲁真正都能看出来的事,说不定大家都知道了,不然周婶也不会老来拿这事来打趣他。
田亦在前,鲁真正在后,今天登门可算是提了登门礼的,所以前者稍微没那么腿抖,后者呢也神采飞扬,好奇得很,等下应该能进院子,要好好瞧瞧那个住在村头,经常一个人单独待着的姑娘,遇到了村尾这个闷瓜葫芦,两人会说点什么。
全然不觉一屁股泥巴,还有肚子空空如也。
今天,也该让他看到场好戏。
蔡家院门口,田亦深呼吸一口气,踌躇着脚步,想到等下要面对面见到的那个人,他又有些胆怯。鲁真正在一旁催促,大声囔道“你在磨蹭个什么劲?”嗓门大得出奇,好像有意让院里的人听见一样。
田亦瞪了一眼过去,鲁真正便老实着,走到一旁的围墙边蹲下,闷闷不乐,但眼珠子时不时往大门这边瞟。
田亦一手抱着那一袋鱼,另一只手慢慢抬起,像压了块千斤的石头般沉重,他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小得远在几步外的鲁真正都没听着,倒真是个没吃饭的人能有的力气。
敲过门,田亦后退一步,两手抱着鱼,表情平静,心却好像要蹦出来似的,扑通,扑通。
然后,很快,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娇好的面容,一瞬间,田亦像被人施了定身术,心在那一刻停止了下来。
无论过去多久,还是悸动难安。
见到来人,蔡妮微微蹙眉,悄悄地别过头去,只留给田亦一个侧脸。尖尖的瓜子脸,纤瘦的身姿,这一切,落在田亦眼里,都是最好的风景。
人生当只如初见。
田亦不说话,蔡妮也没说话,鲁真正探着头,也不说话。
然后院里的老人说话了,低声喊道:“妮子,谁来了?”
蔡妮“哦”了一声,然后朝院子里走去,淡淡说道:“一个哑巴。”
蔡老头也不说话了,不知道这妮子在说些什么胡话,他活了八十多年,村里虽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但也从没哑巴。
鲁真正噗呲笑出了声,乐得合不拢嘴。
田亦也乐得回看了一眼,并未将鲁真正的嘲笑放在心上,傻小子,懂个什么?
这不门没关嘛。
他抬起步子,跟在少女身后,跨过门槛,心头乌云呼呼吹散。
鲁真正“咦”了一声,有些不知所以,他连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飞快跟着跑了进去。
蔡老头悠哉着卧在躺椅上,到了他这个岁数,已是知天命大半只脚踏进棺材了,活一天少一天,已经不求什么外物,或许对于自己那个远游快十年未归的儿子也没什么挂念,唯一还让他觉得还没活够的是,还有个年龄不大的宝贝孙女,他想再多陪着她走一段路。
只是他不知道,蔡妮也同样需要家里有个老头子,哪怕说不上几句话,也能让人心安。
见到走进来的浑小子,蔡老头稀松有着不少褶皱的皮舒展起来,他眯着眼,咯咯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哑巴,原来是亦小子。”
话音刚落,又紧接着跑进来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他犯起了迷糊,今个儿是怎么了,一齐来了?
田亦窘然,鲁真正有些拘谨的站在角落。
蔡妮走进了里屋,阖上了门,没有半点声响。
蔡老头人老眼却不花,看到田亦怀里抱着的一大袋东西,他嗅了嗅,好嘛,这傻小子去哪捉这么多鱼来了。
“蔡爷爷,你今个儿有口福了。”
或许是觉得该说点什么才好意思,肚子空空,两手也空空的鲁真正抢先替田亦说道。
老蔡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田亦,心想莫不成真成了个哑巴?
哪里知道,现在的田亦,心境大不轻松,这间院子来了无数次,可只有这次,他总觉得心虚得很。
田亦不理会蔡老头的打趣,只是示意蔡老头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谁成想,蔡老头并不买账,别过头去,眯上了眼。
“老蔡,你家灶屋在哪呢?我今天带着真正上了趟山,去溪涧里捉了不少野生鲫鱼。”
蔡老头像是睡着了,明摆着装起了糊涂,娘的你这小子不是明知故问?几天不来我这,就连我院里有多少棵草就不知道了?
轻轻一声,门开了,蔡妮出来,白了一眼田亦,冷冷说道:“灶房在哪你不晓得?东西放那,你跟我来。”
言罢,率先离去。
田亦不犹豫,脚下生风,立马跟上。
留下迷糊的鲁真正愣在原地和转过头来满脸笑意的老蔡面面相觑。
青水河边这些日子白天安静了许多,即便是晚上喜好扎堆乘凉闲话家常的那群人都少了,农活繁重,连小孩子都不得不充当个大人,也没谁还有这闲工夫来河边瞎逛,再说白天累得不行,一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搁谁也不愿再走动几步。
所以,刚好适合两个人在这,什么也不做。
少女有着一头好看的齐肩短发,在阳光下色泽金黄,她蹲坐在河边,拾起一块小石头,用力一扔,平静的河面荡起了涟漪,一圈,两圈……
身后杵着个木头人。
“你是不是有点笨?”
蔡妮看完水波后,没有转过身的她淡淡说道。
见面之前,田亦内心要历经一万次劫难,紧张,忐忑,悸动,害怕,欢喜,期待,……真到这一刻,他心里也平静了许多,毕竟在河边站了这么久,久到忘记了饥饿。
蔡妮突兀的问道,心猿意马,神游万里的田亦“啊!”了一声,然后觉得没有回答清楚,他认真思考着,又认真回答道:“有点。”
蔡妮眨了眨那只有些斜视的眼睛,睫毛弯弯又微颤,她带着些疑问的语气问道:“我很吓人吗?”
村里要挑出几个能说会道的小孩,这里面会有识大体礼数的王家少爷,圆滑玲珑的常成才,和村尾的懂事知事的田亦。
但对于这个问题,田亦的回答真就显得不那么聪明。
“嗯。”
“你表现得有些生人勿近。”
蔡妮冷哼一声,这人哪只是有点笨。再说,就算是的,你是生人吗?村里那么多户人家,也只有你田亦快把我家门槛都快踏烂了。
只是她只是想着,不会说。
算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笨一点也好,不那么让人讨厌。
见不到蔡妮的表情,以为她生气了的田亦顿了顿,最后选择了一个人宽的地方,坐在了蔡妮右边。
“但是这样,你在村子里还是很受欢迎,那些叔叔婶婶家的姑娘都愿意和你亲近,不少男孩子也是。”
田亦又像开了窍一样,一句话说得姑娘笑靥如花,只是很快,蔡妮又恢复了那清清冷冷的气质。
少年没敢说上一句我也是。
“村里最近好像很不对劲。”
生来就比常人具有更为敏锐意识的蔡妮皱了皱眉,慢慢说道。她平日里少言语,即便许多人凑在一起,也能一眼看到那个特立独行的她,她并非故意为之,只是自然而然,不想说话。但是身边这个少年,她明显不那么抗拒,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是有些,我这几天右眼跳得很厉害。那位范先生应该不是坏人,不然这些天村里就该掀起了大风浪,我今天捉了好些鱼,本来想送些去徐姨家的,但是刚忙完就来这了,等下我去看看。”
村里来了个修士,哪怕没什么恶意,但总归是让人不安的,特别是那些做过腌臢勾当的村民,心里总是有些慌的。
只是田亦曲解了蔡妮的意思,当然也不怪他,毕竟他没有蔡妮那份与生俱来的本事,他只是个普普通通,身世坎坷的少年。
蔡妮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看着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的青水河,春去秋来,人间风景一天一个样。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同样的,人间风景无永恒,人也多变。
她突然有些伤感,以往她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并不会有这种难过无助的情绪,相反,更多的时候她都学会着独立,一个人生活,她怕等不来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怕老蔡,哪一天说走就走了。
她不能接受。
田亦别的没有意识到,但少女不太开心他还是发现了,拿出过一次糖葫芦的他,再次变了个戏法,手中多了个干净,简单的桃花结,他抬了抬眉,有些腼腆的说道:“送给你的”
蔡妮收起那些莫名的情绪,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少年,好像不那么笨了,这样不太好。
她接过这个简单的小物件,当作发簪轻轻别在了发间。
然后,问了一句她自己都觉得不像是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我很好看吗?”
不是好看,是很好看吗,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要看。
田亦没有回答,答案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