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一场闹剧,本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普通”打闹,即便有些跌打擦伤也无伤大雅,但这个受伤的小孩要是姓赵的话,便不那么容易息事宁人了。
赵虎娃可以小小年纪便在爬爬村肆无忌惮,还不是后面有个好老子,赵大流氓,赵莽。若说爬爬村里有什么恶人,赵莽肯定首当其冲,不说以往做过的恶霸行径,单从相貌也可以貌取人,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爬爬村一带除了爬爬村之外再无人烟,所以历来都是村里百户人家相互联姻,村子里的人多少都沾亲带故,做事讲情面。直到出了个赵莽,真是天生的土匪性子,年轻时就在村子里偷鸡摸狗,搅得村子里鸡犬不宁,要说只有赵莽一个人的话,也还好对付,可赵莽却还有个弟弟赵野,同样是个脾气暴躁的小流氓,两兄弟不学无术,还伙同了好几个年轻人为非作歹,跑去南湾镇上混过一段日子,最后混不下去了才回了村。但即便这样,骨子里的坏劲并未消除,回了村还是个祸害,又遇到了个不太明事理的母老虎,可谓天作之合,之后生了一个赵虎娃,那个同样令人厌恶的赵野也生了个儿子赵阔,凑齐了整整一家子。
这么一家子,赵阔在受了点擦伤的情况下,即便是不占理,那也占理了。
当浑身淤青,昏迷过去的田亦被徐白羊背回李家院子时,赵虎娃领着哭哭啼啼的赵阔回了家。
一下子,村里就炸了锅!
所谓恶人先告状不过如此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除了几个挨着的邻里,村里很少有人愿意登门徐家,但今天,徐家却是门庭若市,来了不少人,只不过都是些不速之客。
“徐家小子以大欺小,将赵阔给打出了伤。”很快便传遍了村子里,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但惹到了赵家,那对母子就真的难了。
那用来隔绝外人的院门早已被蛮力踹开,五大三粗的赵家两兄弟堵在徐家门口,满脸肥肉,一身恶膘的赵野骂骂咧咧,各种污言秽语张口就来。
“我就说这死了爹的孩子没教养吧,打小还看不出来是个坏种,今个儿显形了!”
赵野边说,边将身后还在哭着鼻涕的赵阔给提到了身前。
随后又对外面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囔囔着:“乡亲们得给我评评理啊,这徐白羊仗着自己没了爹,趁着俺夫妻俩不注意可就对我这小儿子下狠手啦!”
说着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拉起了赵阔的衣袖,露出那有些微红的胳膊,表情,动作不无浮夸。
如今爬爬村到了春天,气温回暖渐渐生了不少暑意,白天不做农活的话没几个人愿意走动。大白天的听到这动静,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兄弟的小题大作,不讲道理,但他们也没办法,只是过来瞧一瞧,他们还是有些怕赵莽二人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来,但现如今还没到那个地步,也只能由着赵野囔上两句。
赵野嘴上骂个不停,见屋子里没有动静,却要搬起一块砖头去砸那大门。
赵阔这会儿已经止住了哭声,一双眼睛里还有些泪花,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家父亲,倒是身旁的那个妇人,别过了头不忍心去看,总归赵家里还有那么一个心地不错的人。
赵莽撑着腰站在院门口,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据说是年轻时在镇上与别的村子里的人打架留下来的,看着这一群村里人,他的目光极为不善,那道疤痕便显得更为骇人。赵野这耍横的一档子功夫,以前那几个跟着赵莽混过的村里人都过来了,纷纷站在一边询问着出了什么事。
小小年纪的赵阔都知道今天惹了个不小的事,吓得不再发声,倒是缩在母老虎臂弯下的赵虎娃嘴角上扬,得意极了。
赵野要砸门,村里自然得有人劝阻,平日里对那个妇人再怎么奚落,总不至于将人给欺负到这田地。就在赵野拿起那块砖头时,村里上了年纪,辈分不低的吴家老爷子咳咳两声,说道:
“小野啊,我看阔子这伤也不是很严重,算了吧。”
吴老爷子是前些天田亦见过的吴家父子家的老头子,不说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老人,就说这人丁方面,也有两壮力,劝说起来总归有些底气。
提着砖头的赵野顿了顿,狠狠转过头看了一眼,不作理会。
倒是站在院门口的赵莽皱了皱眉,狠狠说道:“吴叔,咱今儿个这事大家都瞧得明白,徐家小子敢欺负我侄子,那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以往敬您一声吴叔,今天要是再多管闲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边说着话,边挽起了袖子,这话一说出来,明着是指桑骂槐,警告爬爬村的所有人,这件事你们看着就可以了。
吴家老爷子给这话呛得连咳数声,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只是这下他倒是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那块砖头毫无悬念的砸到了门上,令人意外的是门没开,但很快,屋子里就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赵野骂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砖头准备再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子里走出来个神色冰冷,身材修长的少年。
徐家这场事难以善终。
这件事情的另外两个主角却不在,但也没人深究。
田亦缩在床上,还没醒来,身上大大小小的淤伤不计其数,嘴上还带着些血迹,要不是他聪明护住了脑袋,当下的光景只会更加凄惨。阳光从瓦逢中洒落,略显得刺眼,但这不是大问题,让人难受的还是那些拳头大的洞,不止是阳光,风,雨都可以肆无忌惮的闯进房子,更像这种房子的主人。那些由瓦逢和大洞穿透而过的阳光落在了少年的脸上,很久之后,少年的睫毛眨了眨,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浑身一直哆嗦着,但没有醒来。
爬爬村里只有一条路,连接着村头到村尾,居住着村里几十户人家,之后由村尾上山,山里也依稀有那么几户人家。但在这条路之外,村里还有许多幽径、支路,坐落着村里好几户殷实人家。
王家便在其中,只不过相比于殷实人家,王家可以用得上富裕来形容了。
王家有一座很大的庭院,院里有一处池塘,栽种着荷花和养了一些鱼。从大门进去有一条路,路的两边栽种着许多镇上才能见到的花草树木,穿过这条路便能见到四座宅子,每一座宅子都是用的上好的松木,青瓦,大堂里虽然没有许多名贵的古董,但却布置得极为客气,家饰齐全,还摆放着镇宅之物。四座宅子位居四方,门朝门,池塘居中,村子里没有那些风水大师,这王家的祖辈想必很有见识,到了这一代王家的主事人手上更是将其发扬光大,成了这爬爬村唯一的富庶人家。
此时,王家门口外跪着个小孩,泪流满面。
王家没有人出来,这个小孩他们认识,但并不熟悉,严格来说,王家和村子里的人都不算太熟络,平日里来往极少,所以,村子里的事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大概过去了很久,久到小孩的腿已经麻木,才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年悄悄从西院宅子里溜了过来。
少年长得颇为白皙,脖子上戴着个银项圈,和村里乡野间长大的孩子有着很大的分别,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养得不错,没有吃过什么苦。
他就是村里小孩常常议论着,投胎投得好的王家公子,王放山。
王放山走到院门前,看着栅栏外还在哭着的小屁孩,他自然认得,只是很少有交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起来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跪在这里,但一定是有所求,你先说我再看能不能帮。”
小孩却是摇了摇头,哭着说道:“你得先答应帮我,我才会起来。”
之后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补充道:“你帮了我,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你。”
听到这,王放山重新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些岁数,在村里出了名孤僻的小孩,笑了笑说道:“暂且不说你这人情于我有什么用,就说值得你鲁真正在这跪了大半天了,这事肯定不小,你先起来说,能帮我肯定帮你。”
出身在不愁吃穿的家庭里,王放山有着普通孩子没有的气度。打小他在村子里就很受同龄人的欢迎,虽然他的父辈与村子里的人很少交集,但他却是很多小孩子追捧的对象。不说别的,就说很多只有在这镇上才能见到的吃食,小孩子的玩意都能在王放山这见到,而且他还很大方不讲究,所以在村子里有着非常好的人缘。
只是鲁真正年纪小,也不爱说话,没成想会找到他。
鲁真正擦了擦眼泪,鼻子有些红,抬起头看着个子比他高出不少的王家少爷,一双眼睛里很是真挚,他有些不太确定,但在来之前,他只想过村里王家能管这事,而且王放山还在小孩子中有着不小的名气,只是真到这时候,他有点信又有点不太信。
“真的吗?”
鲁真正抽了抽鼻子,问道。
王放山点了点头,带着笑意。
有了王放山的答复,鲁真正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敛着泪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的事说了个清楚,说完后,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乞求。
“求求你了,如果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鲁真正来王家前,村里已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要是再不过去只怕来不及了,所以他现在十分着急。
王放山沉思着,随后说了两句话,“我觉得很没有道理。”
这句话让鲁真正心里有了些安慰。
第二句话却让他陷入绝望。
“但我不能帮你,不管你说什么也好。”
王放山说完这两句话后就转过了身子,全然不顾脸色发白愣在原地的鲁真正。
王放山走了,连理由都没有说一个,虽然有点显得太不近人情,但鲁真正却是擦了擦两颊的泪痕,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等到再看不见鲁真正的身影,王放山蹲在了后院亭子的台阶上,这里摆放着许多盆栽,是平日王家人乘凉歇息聊天的地方,他撑着下巴,看着远方,发着呆。
一位留着胡子,眉宇间与王放山颇多相像的中年人从西院里走了过来,托起长衫的前摆,也蹲了下来。
中年人气度不凡,看着自家发呆的儿子,轻声问道:“那鲁家小孩为什么事来?”
王放山看着中年人,想了想,又将今日的事转述了一遍,包括他拒绝了鲁真正。
中年人略作思索,然后说道:“以我们王家的能力和在村子里的地位,要解决这件事只是一句话的事。你平日里在村子里能与那群小孩打成一片,也不在意他们的市井身份,怎么今天却拒绝得这么决绝?”
中年人说话虽然很客气,但也很有底气,村里人见人怕的赵家在他眼里,只是漫不经心地提及。
王放山转过头,与中年人对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我怜悯那个村尾住着的孤儿田亦,甚至愿意拿钱财接济他,并由衷地希望他过得好,说不定以后他要是走运发迹了可能还会念着我的好,但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也只是一个过客永远对我的生活造不成影响。但徐白羊不同,他家境不如我,却能在村里同龄人中稳压我一头,他的存在让我觉得不安,我今天帮了他,也许某天他会站在和我同样的位置甚至超过我,我不允许。”
说完这句话,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有些颓然,靠在了亭子的柱子上。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见识要远远超过村里的所有人,想的,看的,都和村里小孩不同。
中年人没有计较自家儿子这般工于城府的一番话,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的说道:“我觉得很没有道理。”